第9章 千里雪

古代的马车真不是给人坐的!

江哀生不过踏上入京路途的第三天,整个人便已经饿瘦了好几斤,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气色更色差得出气。

这些小破路上可真是太颠了,虽然慕青公子开恩,准许她和他同乘在四周都铺满软垫的马车内贴身服侍。

江哀生虽然不会向上次那般被撞得浑身都疼,可也被晃得头晕反胃。

慕青不知道第多少次从帘下伸出手示意车队停下,放面色苍白的江哀生下车喘气,一时间不知道是谁在照顾谁。

她坐马车会晕,步行又跟不上车队里经验丰富的体力优越负责押货的脚夫。一向冷静的慕青都难免有些头疼。

江哀生也终于在第不知道多少次次吐得天昏地暗之后第一次开口求慕青。

“公子,您教我骑马吧。我拿我三个月俸禄换,我替您打三个月白工,只想学点骑术,做马车实在是太难受了…”

慕青诧异地看了她两眼:“你想学骑马,在车队里随便找位马夫教你便是,花不了你一个月的俸禄。”

他说的对啊!

江哀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是让慕青教她。

“多谢公子准许。”

她说完这句倒来了精神,蹭蹭蹭往前头跑去,三言两语间很快就把人马夫逗得笑开了花。

慕青一直看着她被马夫稳稳扶着坐到马上,便又低下头看起手里的书。上头密密麻麻写着旁批注解,不知道被翻阅了多少遍。

好在坐在马背上不晕,江哀生一连学了五六天,已经学会了上马下马和命令行止。除了有些磨腿根之外一切都好。

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动的想试试策马飞驰,只可惜商队里人员密集,慕青也没答应让她这个初学者这样胡闹。

在抵达京城的前三天,江哀生的七彩花有五株都确认存活了。只是他们一路往北,气候越来越冷,这些花金贵的需要人时时刻刻替它供暖。

她没有声张,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林三、慕青和随行的几个负责照顾养护这些花的下人。

这日,江哀生和慕青一同站在这些“七彩花”旁,同一根枝干上长出了七种颜色形状各不相同的花朵,它们盛放着,郁郁葱葱地向外延生。

这本该是神仙才能带来的奇异景象却被自己身边这个小丫头用双手创造出来了。

江哀生轻轻摸了摸花瓣,鲜红色的“美人血”在她指尖若隐若现。慕青盯着这一幕看了良久,看她神采飞扬的笑脸。

江哀生得意洋洋地转头,理直气壮问他讨赏。

慕青想了想,问:“你还想骑马么?我教你。”

“钱叔都教会我了。”江哀生不满地撇撇嘴,“您不如送我匹马来得实在。”

“可以。车队里的马喜欢哪匹,随你挑。”

“谢公子!”江哀生也不像前几回一样谢得恭恭敬敬,随口扔下三个字就想跑去找马。

翠绿的的衣摆从眼前划过,慕青下意识便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江哀生一愣,试探着问:“公子还有别的吩咐?”

“你挑好了,我教你骑快马。”

等他们两人分别做在马上,一前一后往前冲去时江哀生还沉浸在刚才浓浓的尴尬之中。

她一定是看古早言情小说把脑子看坏了,下意识就觉得慕青说的教她骑马是慕青拿着缰绳,把她拥在怀里,两人一起向前奔驰。

江哀生在慕青身边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让位置出来,扶她上马。

一直到慕青面色困惑地看向不远处另一匹高度适中的雪白色母马,不确定地问她:“你学了这些天都还没学会上马么?”

江哀生还是没反应过来,甚至想往慕青的马上爬,慕青扬起脸领着马后退半步躲开了。

“你的马在那。”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江哀生脸一下子涨红,她匆匆往那跑去,一个蹬身跃上马背,动作干净利落,身姿矫健漂亮。好歹证明了自己,没被慕青当成傻子。

他们走的不是官道,慕青领着她穿梭在林间小路里。北方的树并不长青,冬日里叶子早已落光,林中视野可以称得上空阔。

为此两人在此间一路疾驰,北风凌冽,尘土飞扬,纵马狂奔出了一种勇往直前,不管不顾的架势。

江哀生穿来这个时代后还从来没有玩得这么畅快过,肾上腺素狂涌。当身下白马驮着她越了一道巨大的间隙后,她抵达了山峰。

遥遥望去,能看见山背面被农民开垦出的层层叠叠的梯田。因为气候问题,山这一侧的土地上莹白一片,覆盖着皑皑千里雪。

他们偏航了,江哀生意识到。

慕青拉紧缰绳放缓了速度。江哀生稍快向前和他并排,两人这会一起缓缓走在了下山路上。

“公子,我们走错路了么?”

“不算。从这下山走到山脚,再向西行四十里,就是京城。”慕青顿了顿,伸手解下自己腰间那把金算盘,收进了算袋里。

“我来这里见拜见个人。”

梯田沿侧的确有不少零散的小破屋子,若是加在一块,也能勉强算个规模不错的村子。

只不过位于山上,地理位置不佳,哪怕是临近皇城,这个小村子也并不富庶,反倒是透着股显而易见的穷苦。

这里和金陵所隔十万八千里,慕青在这种地方居然还有认识的人能见。江哀生心下觉得奇怪,却没多问什么,反正他来见谁,过会自己也能见到。

沿着雪道一路往下,待到真正进入村子,便都下马步行起来。

先前远远望着没发觉,江哀生这会突然注意到,这片被大雪覆盖的梯田似乎是未被开垦过的荒地。

这底下难道没种越冬的小麦么?

江哀生觉得奇怪,把自己这匹白马的缰绳递给慕青,示意他帮忙牵马稍等她一会。

接着三步并两步地跑到田里,蹲下徒手挖开表面一尺厚的雪层,手冻冻得发红生疼,可江哀生完全顾及不到。

泥土底下的确没有播种任何作物。她深深皱起了眉头,是没人播种,还是这个时代尚未培育出抗寒能够越冬的作物?

若是后者,北边地区冬季皆是连日大雪,这就意味着这里的田地只有春种秋收,有小半年都是荒废着的。

古代粮食作物的产量本来就不算高,这样一来,北边的粮食真的够吃么?

雪灾,粮灾,饥荒…

江哀生脑子里一连蹦出这些词,反到把自己下了一跳。

这个村里里村民们的生活痕迹很重,也没有那种剑拔弩张争夺生存资源的气氛,显然并没有闹灾。

北边百姓如何过冬,自然有朝廷安排,粮食也有朝廷调配均衡价格。江哀生摇了摇头,暗笑自己想得太多。

如果可以她打算抽空研究一下现有点良种,要是能改进成功自然是好。但眼下她忙着和慕青进京贺寿的事,没有她,一时片刻也不至于有人饿死。

江哀生回去,又跟着慕青走了很远一段路,终于在一间破旧木屋前停下脚步。

这屋子看着和村子里的别无二致,唯有门楣上挂着提有“仰山学堂”四字的牌匾。

这四字力透纸背,行云流水,哪怕是江哀生这种完全不懂书法的门外汉也能从中窥见写字之人独到的那一份文人风骨。

这是间开在山村中的私塾学堂。

江哀生只见慕青深吸一口上前叩响门环,接着后退半步笔直站着等里头人出来。

开门的是一个女子,她一身粗布黑衣,头发随意用藏青色发带绑在脑后,看上去就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位四十来岁的乡间妇人。

慕青一见到她,便半弯下腰,低着头恭恭敬敬递上拜帖。

“仰山道人,鄙人有几个问题希望能得您指教。”

她就是慕青特意赶来见的人?

这个妇人站在门槛内,翻开拜帖上下扫了两眼,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那样远远丢在门前地上。

她甩上门,干脆利落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我不教商人。”

慕青缓缓跪下,膝下是绵软又阴寒刺骨的新雪。

他试图挽留她,大声乞求:“您有经世大财,又是我大昭百年来最为离经叛道之人,二十年前女扮男装连中三元状元及第,如今归隐后更是不顾世俗兴办女学。”

“您当年一句‘凡民皆可学而仕,以效朝廷’,让我从金陵横跨千里来此地寻您。您若是不肯教,这世间我想不到第二个可能教我的人。”

“凡民皆可学而仕,我办女学是因为女子皆是良家,她们和男子并无差别,不让其读书识字,实属不公!”

仰山道人的声音隔着扇薄木门传出,听上去冷硬无比:“可你是什么?你是商籍,国之蠹虫,既已逐利居奇不事生产,还想去占寒门学子的科考路不成?”

“我不会教你,金陵千里,你原路回去便是。”

“久闻仰山道人才名,小人心有疑虑,还望您不吝赐教。”

慕青的胸膛大幅度起伏着,他双手死死握拳,指甲很深地嵌进肉里,直到溢出的血滴染红身下白雪。

心有不甘,却连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继续跪在雪地里,雪白氅衣底下脊骨挺得寸寸笔直。

“罪商慕青,”他磕了几个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心有疑虑,望道人解惑。”

慕青既读文人圣贤书,就清楚知道儒家对工商这一类的厌恶,他学不得、考不得,却深信书中大道,不觉这规则待他不公,只是更加厌弃自己的商贾之身。

小人、罪人、蛀虫。

这一出看得江哀生呆了,金陵城内的慕家家大业大,就连里头的下人能穿着上好布料出门,也是备受百姓尊敬的身份。

原来这个朝代的商人口碑和地位这样低么?

江哀生想起慕青颦颦皱起的愁苦眉眼,想起初见那日他腕上带红,眉眼落寞地问她,他的血是不是格外不同。

原来…

不是自命不凡,而是怕自己的血真的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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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哀生
连载中酒陵埋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