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同涨潮时的海水,带着那年暴雨特有的土腥味,顺着记忆的裂缝漫上来——那味道混着潮湿的霉气、雨水冲刷泥土的腥气,还有老旧木窗被泡胀的腐气,一闭眼就钻满鼻腔,把人拽回那个同样绝望的雨夜。
那天的雨比现在凶多了,像是天上破了个大洞,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连带着空气都震得发颤。电闪雷鸣更是没停过,一道闪电劈下来时,整个县城都亮得像白昼,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要把屋顶掀翻。柯叶和柯倩缩在柯叶的小房间里,老式窗棂被狂风灌得“哐啷哐啷”乱响,木框与墙缝碰撞的声音,像有人在屋外拿着铁棍猛拍铁栅栏,每一声都砸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
窗外的世界早已成了模糊的雨幕,那棵种在楼下的小香樟被狂风压得弯下腰,枝桠几乎贴到地面,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每晃一下都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会“啪”地折断。窗内却静得可怕,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绝望像浓雾一样,把整个房间裹得严严实实。偶尔有闪电劈过,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两人的脸——柯倩的眼眶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柯叶的嘴唇毫无血色,手指死死攥着床单,指节泛白。两人的脸色都白得像被抽干了血液的蜡像,连眼神里都没有半点光。
“活着太累了。”柯倩先开了口,她把膝盖抱在怀里,下巴抵着膝盖,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刻意压得很低,像怕被隔壁房间的父母听见。她的肩膀还在微微发抖,“我每天都要戴着‘小柯老师’的面具,在家长面前装耐心,在同事面前装开朗,连在家里都要装‘正常’。我真的装不下去了,再装下去,我就要碎了。”
柯叶没有接话,只是盯着窗外那棵摇摇欲坠的香樟,眼神空洞。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摩擦:“我也是。每天跟着王主任后面打杂,听着别人叫我‘柯医生’,我都觉得是讽刺。我考了三次证都没过,我爸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废物。我甚至觉得,我活着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她顿了顿,喉咙发紧,“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看不到头,前面永远是黑的。”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和雷声在不断放大。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先轻声说了一句:“我们一起走吧。”没有犹豫,没有惊讶,另一个人几乎是立刻就点了点头,仿佛这个提议不是奔赴死亡,而是去赴一场早就约好的旅行。
她们开始认真地计划起来,像在讨论周末去哪里玩。地点选在西边的野湖——那里人少,湖水深,听说之前也有人在那里结束过生命;时间定在下一个没有亲戚生日的周末,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办喜事”打扰她们;工具则是柯倩攒了很久的安眠药,还有柯叶偷偷在网上买的负重哑铃,“这样就能沉下去,不会被人救上来”。
柯叶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稿纸,两人头挨着头,像小学时交换日记一样,一人写一行遗书。柯倩写“对不起,我们先走了”,柯叶接“别救,别哭”,最后两人一起补上“是我们自己的决定”。字迹歪歪扭扭,还有几处被眼泪打湿的晕痕,却成了她们当时眼里唯一的“希望”。
写完遗书,两人把纸折成小方块,藏在柯叶的枕头底下。一种诡异的平静突然笼罩了她们——像是压在心里的巨石终于找到了出口,之前的焦虑、恐惧、绝望,都暂时消失了。她们甚至还聊起了“走了之后会怎么样”,柯倩说“应该就不会再听到那些幻听了”,柯叶说“也不用再吃那些苦得要命的药了”,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期待。
可这份平静没持续多久。夜深时,雨稍微小了点,柯倩躺在床上,闭着眼,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母亲的脸——要是母亲发现她冰冷的身体,肯定会扑过来死死攥住她的脚踝,像小时候她睡觉踢被子时那样,拼命想把她拉回来,然后崩溃大哭,眼泪会打湿她的衣服,那温度她现在都能感觉到。
柯叶也没睡着,她想起父亲。那个在矿坑里被砸断肋骨都没哼过一声的男人,平时对她总是很严厉,可上次她感冒发烧,父亲却在她床边守了一夜,不停地给她擦额头。要是她真的走了,父亲会不会像当年失去劳动能力时那样,一下子垮掉?会不会在她的灵堂前,再也忍不住,当众哭到干呕?
想到这些,柯叶的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她侧过头,看到柯倩也在默默流泪,肩膀一抽一抽的。两人没说话,只是慢慢挪到一起,紧紧抱在了一起。哭声压抑在喉咙里,却比放声大哭更让人难受。眼泪顺着下巴滴到地板上,积成一小片咸水洼,映着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像一片破碎的镜子。
最终,是这份让她们窒息的爱,成了拉住她们的最后一道枷锁。她们把枕头底下的遗书拿出来,撕成了碎片,扔进了垃圾桶。那个“一起走”的计划,被永久地搁置了。但她们都知道,死亡的念头并没有消失——它像一个幽灵,住进了她们心里最柔软、最黑暗的那间客房,平时安安静静的,却会在某个深夜、某个情绪崩溃的瞬间,轻轻敲敲门,收取那些无处安放的痛苦作为房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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