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眉头轻蹙，眸光掠过厅堂中哗然的众人，周围将士腰间军刀蓦地出鞘。
刀光乍出，让人胆寒不已，坐着的富家子弟们纷纷噤声。
得吧，就算是仗势欺人他们也管不着了。
别管家中长辈在朝堂之上有无一席之地，也别管自己与朝中哪位大人交好，在京城中惹了巡城司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侯岚手有些酸，另一只手也攀上玉凭栏，双手一撑身体腾空而起。
她翻身跃进凭栏之内，立在二层楼上俯视着裴松问道：“裴大人好大的官威，我竟不知何时起街上便不得纵马了？说来三月前王丞相家的小公子在闹市纵马，还闹出了人命，这祸事可闯得比我大多了，那时怎不见裴大人出面管管？”
众人不敢出声，唯用余光撇向裴松。
有知情者闻言面不改色，心里更是门儿清。
三月前王小公子在闹市中纵马，踩死了一六岁小儿，这事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可却偏没闹大。
反而大半月前，景王自郊外赶回京中处理军情，情急之下纵马进了城中，倒惹得街头巷尾人人相传。紧接着没几日，陛下便立下京中不得纵马这一规矩。
那说是犯了规矩，但也用不着巡城司来拿人吧？一向都是巡察将士管这事的呀，即使被抓着了，没闹出人命罚点银钱也就过去了，轮不到要关禁闭吧？
要是寻常人犯了自不用如此大阵仗，可偏偏夏侯家与景王在西北驻军五年，有共患难的情义在里头。而陛下放着王丞相家的小公子纵马踩死六岁小儿一事不管，针对起景王纵马入京一事立下规矩，分明是冲着景王来。如今这夏侯家的小娘子又撞上新规，巡城司自是要拿她开刀了。
现下别说是夏侯将军家的小女，即便夏侯姑娘成了镇国将军的小女，到了这裴松大人面前，在京中这样的时局中也是一样的下场。
果不其然，裴松在厅堂中抬头望着二楼倚在玉凭栏上的少女，鲜少有耐心地解释道：“半月前陛下新下的令，夏侯姑娘竟是不知吗？”
夏侯岚闻言愣住，半月前....半月前不就是她与祖母去宁国寺祈福的那段日子吗？难怪她丝毫未闻。
裴松可不容她思考，当即抬手一挥，围在厅堂中的士兵们有序往二楼冲去。夏侯岚下意识再想踩向白玉凭栏，却听身后红木雕花门被推开。
一位粉衣女子从厢房中急急跑出来，她看女子神情慌张，素手更是往她的身上扯，下意识侧身一避堪堪躲过。
那女子正是苏沫，她在厢房中听着有人找上兴悦楼的麻烦，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原是不想出面的。
毕竟父亲与哥哥都不在京中，她与娘亲在京中更是没有相熟的人，万一她出了什么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给家中添麻烦。
奈何这夏侯姑娘是个能折腾的，从一楼厅堂能踏了椅子借力飞到二楼不说，看眼下这情形，还要跟巡城司对打起来？
对打起来可使不得啊，虽说家里不差钱，可打起来把这楼拆了那多不好。
父亲与兄长把兴悦楼交到她手上，就这短短的时日若叫她将兴悦楼经营成天残地缺的模样，届时等他们回京又该笑话她了。
是以她急急出了厢房就想先去抓住那夏侯姑娘，好将她安抚一番，真要打架也去外头不是？
岂料夏侯姑娘功夫了得，让苏沫抓了个空，素手落到白玉凭栏上，柔弱的身躯没稳住，眼看着就要往地上跌去。
一旁的夏侯岚连忙伸手一捞，将人搂在怀中。
视线颠倒之间，天地似在旋转，苏沫再睁开眼，瞧见的就是夏侯岚的容颜。
瞧瞧，这脸蛋，这眉宇间，竟是比男儿还要英气几分。
若不是苏沫余光撇见她鬓发间的钗环，耳垂上的坠子，八成会将她认成是哪位俊俏公子。
几息之间，士兵已行至二层楼，将夏侯岚与苏沫两人围困在其中。
将士们腰间半出鞘的刀刃泛寒光，苏沫拽着夏侯岚的袖子颤颤巍巍从她怀中直起身，躲在她的后头出声道：“我说你们要打也去外头打不是，可别平白将我苏家这兴悦楼给糟蹋了。还有你，哪有半点是上门寻人的样子，分明就是想将我这兴悦楼拆了！”
立在她身前的夏侯岚一僵，侧过头去问道：“你便是苏家的小娘子？”
藏在身后的粉衣女子眼睛抬起，亮晶晶地盯着她，点点头‘嗯’ 的应了一声。
二层玉凭栏外一股劲风拂过，两人闻声望去，竟是裴松也在下方凌空跃了上来。
掌柜从楼梯上迟迟赶来，见一行人将苏沫与夏侯岚团围起来，裴松立在士兵之外。
忙粗喘着气求道：“裴大人...裴大人可莫伤了这小娘子，这可是咱们东家的掌上明珠啊。”
裴松眼都未抬，只道：“让你东家的姑娘识相些，赶紧离开，待会刀剑可不认人。”
苏沫闻言可来气了，挺身而出道：“裴大人说的什么话？在我这兴悦楼打架，若损坏了东西可是由你们巡城司赔？苏家前脚刚出了银钱物资随军赈灾，为朝廷分忧，你们巡城司倒好，趁我父亲不在，领着人上门来就要将我家的场子给砸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此话一出，围困两人的将士肉眼可见地踌躇起来，皆是面面相觑，犹疑着该如何是好。
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啊，虽说出了事自是有裴大人扛着，可苏家的情况特殊啊。
可裴松是何人？他既不惧景王，又铁了心要将与景王交好的夏侯将军小女给绑回巡城司关禁闭，哪还会将与景王同去豫州赈灾的苏家放在眼里呢？
听苏沫的一番话，只觉得有些可笑，他未听在耳中，只道：“一并拿下。”
“且慢！”苏沫又嚷一声。
周遭士兵本就有些犹豫，此时听苏沫嚷，动作皆顿下来。
裴松蹙了眉头，听那粉衣女子疑惑道：“为何连我也要拿下？”
“妨碍巡城司公务。”
苏沫闻言扯出一抹尬笑，转头与夏侯岚说道：“夏侯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这事我管不了。你们要打也得下手轻些，莫要将我这楼给拆了，自求多福吧。”
言毕她闪身欲走，却被夏侯岚扯住，她又回过头一张小脸哭丧着求道：“夏侯姑娘放过我吧，我实在不想被一同抓去。”
若是要以她自己跟兴悦楼比的话，那还是她自己比较重要。
夏侯岚抓住她并不是想让她与自己一道被抓，只是在这个情形下，她须得问清楚一些事，否则等她再从巡城司中出来，也没有再问的必要了。
思及此处，她暗自轻叹，俯身到苏沫耳畔细声问道：“豫州情况如何？”
苏沫本哭丧着的小脸僵住，心头一动有些不是滋味，素手抚上扯着自己粉色袖子的夏侯岚，轻声回道：“夏侯姑娘放心，赈灾队伍已顺利抵达豫州。”
哥哥传回的书信中只说抵达豫州，她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至于具体的情况如何，她不敢随意道来。
望向夏侯岚，那英气的眉宇闻言舒展开来，连扯着她的手也蓦地松开。
周遭将士一拥而上，将两人分隔开来，慌乱之中，她被银环扯到一旁：“姑娘，可有伤着？”
她麻木地摇摇头，目光始终停在夏侯岚身上。
少女低垂的脸上无一丝惧意。
裴松垂眸看了一眼被押至面前的夏侯岚，有些意外。
这便束手就擒了？
“回巡城司。”
他走在前头拂袖而去，淡淡道。
一左一右押着夏侯岚的将士闻声高喝一句‘是’，越过掌柜与苏沫便下了楼。
周遭又是一阵兵刃收鞘之声，原先围困在二层楼的将士纷纷随之而去。
苏沫抚上玉凭栏，俯视着行至一楼厅堂中，往兴悦楼大门而去的裴松，以及被押在后头的夏侯岚，拉着银环忙道：“快快备下马车回府中，我要给哥哥传信。”
至于一楼厅堂中的众人，眼看着这场闹剧演完一场，均是松了一口气。
不是冲自己来的便好，至于抓的是谁，又关他们何事？
等徐锦棠匆匆到夏侯府中领着老夫人到兴悦楼前，见到的便是夏侯岚被押出楼外的场景。
老夫人眼前一黑，当即晕了过去。
徐锦棠与身旁一众丫鬟纷纷惊呼，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唯有七手八脚地搀着老夫人上了马车。
被押着的夏侯岚在人群中闻声抬眸，却只能匆匆看一眼，随即便被塞进了回巡城司的马车上。
裴松骑着马，慢悠悠行至徐锦棠不远处。
周遭本在看热闹的人识相腾出一条路，只听马背上的裴松道：“还请徐姑娘转告老夫人，莫要太担心了，巡城司左右也就关夏侯姑娘几日便会放回家中，老夫人在家等着就是。”
徐锦棠心中恼火，可顾及是在街上，又有多双眼睛盯着，只能一礼回道：“谢裴大人关心，只是夏侯姑娘半月前正与家中的老夫人在宁国寺为陛下与灾民祈福，此次是夏侯姑娘回京之后第一次出府，至于京中新立的规矩想必还未来得及知晓，还望裴大人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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