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小，恰好能让在两旁围观的的众人都听到。
流苏树荫投在她的衣裙上，斑驳一片。
裴松看一眼夏侯府马车，又将目光落在垂首行礼的徐锦棠身上，终是什么都没有说，手上缰绳微微使力，当下骑着马领着一众将士离去。
眼看巡城司一众人等离去，围在兴悦楼外头看热闹的百姓也散了。
徐锦棠顾念着方才受刺激昏倒的夏侯老夫人，也顾不上其他，忙上了马车，又使唤着一众奴仆回夏侯府去。
而此时兴悦楼中的苏沫也携着采枝和银环出了楼，三人在院中匆匆往侧门而行。
采枝不知内情，但见苏沫神情急切，心知定是有要事的，是以她不愿耽搁了苏沫行事，早早便开口问道：“苏姑娘，奴婢与你一同回苏家，这....使得吗？”
她本是林家的奴婢，虽得林晚音去豫州前给她从夫人处私下拿了身契，可那身契她不敢毁去，也不能毁去。
姑娘亲笔写下信笺，让她来寻苏姑娘，安排好她的后路，无非是想让她能活过这段时日，想让她能躲过大公子的报复。
自被父亲卖进林家，成为林家的奴婢，她从未为姑娘做过些什么，仅有的一次与姑娘打照面，还是求姑娘救救小曼。忽的得了姑娘施下如此恩德，她茫然失措。
本想将身契给苏姑娘代为保管，可苏姑娘却笑着说林姐姐的人我可不敢动，你还是自个儿收着吧。
一番话更是让她手上的身契愈发像烫手山芋。
无法，她只能暗自收好，等着姑娘回京的那日，届时她想再将身契交到姑娘手中。
兴悦楼后院中，树木郁郁葱葱，青石板小道蜿蜒。
正午的太阳是极难躲避的，树荫也没有多少，苏沫与银环采枝三人行走在小道上。
苏沫听采枝问话，愣了愣神。
原先采枝拿着信笺来寻她，她自是想都不用想便能将采枝安排在兴悦楼中做事。
只是今天想着寻一时的痛快，也存了心要替林晚音和采枝出口气，好好奚落一番林福安，这才让采枝提着八角琉璃灯来雅间，让采枝出现在林福安眼前。
谁知她话还未说上几句，林福安便像吃了炮仗似的炸起来，吓得她拽起采枝就要开跑。
所幸在林福安打碎桌上的茶盏后，在外头候着的一应仆从闻声而入。
苏沫这才后知后觉，兴悦楼可是她的地盘啊，她慌什么？
可如今跟林福安闹成这幅情形，将采枝带回苏家使不得又如何？即是使不得也得使得了！
一旁的银环瞧苏沫愣神的模样，心知自家姑娘是被采枝戳中了。
她暗叹一声挽起采枝的手安慰道：“如何使不得？姑娘带你回去，你安心便是。再说了，你一开始不也想跟着姑娘吗？”
采枝动了动唇，刚想说自己日后还是要跟着林晚音的，又听银环道：“自然，日后林姑娘回京了，咱们姑娘不会不放你走的。此时只是你需得跟着姑娘回府避避风头才是。”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目光犹豫着落到苏沫身上，见苏沫点点头，一颗心才放了下来，脸上轻松笑道：“那便好，既是使得就好，奴婢唯恐给苏姑娘添了麻烦。”
苏沫连道不麻烦，采枝又是一礼郑重道了谢，被银环搀起，三人才继续往侧门而去。
却说与京中相隔千里的豫州，苏修言于山林之中收到这一消息时已是一日半之后。
立在一旁的吉祥举起火把，他借着上头的光晕细细看小纸条上写着的寥寥几句，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饶是从未涉足过朝堂的苏修言，也在此间嗅出几分火药味来。
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夏侯岚身为率军出行赈灾的夏侯将军府中亲眷，竟收不到丝毫安抚使大人传回京中的消息。
安抚使大人前些日子传消息回京中也只是比他慢半步而已，朝中传消息的速度再怎么样也不应该比他慢啊。
他暗自将纸条折好，攥进袖中，向吉祥道：“先回去吧。”
“公子不继续搜了？”
吉祥挠挠头，望着渐暗的天色，忽地想扇自己几嘴巴子。
天都暗了，还继续搜作甚？
“说得是，回去，先回去。”他忙一边笑着，一边暗暗抬眼看苏修言的神色，见自家公子蹙着眉头，又问道：“可是京中有大事？”
林中渐暗，火光一簇簇燃起，随着苏修言往回走，一小兵赶忙寻将领去。
将领俯身听小兵耳语几句，点点头，拿起腰间巴掌大的号角吹响。
周遭草木丛中不一会儿便有窸窸窣窣动静传来，一个个士兵从中钻出来，列成一支小队往山下去。
苏修言未与吉祥解释，待小队集结完毕，他寻到将领跟前道：“劳问军爷，安抚使大人的营帐离此处可远？”
“是有些距离的，苏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将领不知苏修言要寻安抚使大人做什么，下意识问道。
念及京中的情形，他也不敢笃定随安抚使来豫州赈灾的军中无眼线，是以面对将领的疑问，只胡乱寻了个由头道：“我是有些放心不下林姑娘，这两日虽已将她与部分灾民安置在附近荒废的村落里头，也留了士兵保护着，但还是想着能否请示下大人，看先将林姑娘送回京中可行否？”
原本大军是兵分四路的，除却领人巡查山林救出灾民，小部分便是留守在营帐周围看守物资。而另外两路则是去疏通豫州城附近的河道，以及按照地图上村庄坐落的位置前去巡查各村的情况。
安抚使大人将大部分兵力先是放在巡查各村情况上边，是以很快便巡到有几处虽有损坏，却还能住人的村庄。
而原住在村里头残存的村民，同样是在天灾中捡回一条命的人，眼瞧着有比他们更不幸的人，大多人一时怜悯之下自是愿意接纳赈灾军队中这段时日搜救出来的灾民。而少数不乐意的，忌惮着朝中军队，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至于灾民们，本就是靠着朝中的赈灾粮一天两碗稀粥地吊着命。一听能有个地方落脚，且落脚在此处还能每人领些米粮，军中的将士们还会帮他们砍柴建房子，别提有多高兴了。当即就喜得连连点头，各自领了东西选了地就安置下来。
如此两相宜的情况于负责赈灾事宜的诸位来说自是再好不过。这样一安置，也先不用腾兵力出去巡各村的情况了。
只是没等一日，搜查队伍又搜出几队灾民，这可让安抚使大人头疼不已。
兵力不足是最大的问题，再者苏、林两家带的物资也不是源源不断的啊，就算要从其他郡县调动物资过来，也需要兵力和时间。
可偏偏京中又迟迟不传消息前来，更让安抚使心中没底。
却说自那夜林晚音从山林中被苏修言寻回，因着她腿脚受伤不便行走的缘故，便被一同安置在村庄里头，与村民住在一处。
将领自是知晓的，当即一笑，只道：“苏公子可真是会怜香惜玉，好说好说，我这便领苏公子去一趟！”
小队在将领的吩咐下一分为二，一队自林晚音所在的村落而去，一队由将领和苏修言带队，往另一边而去。
营帐之中烛光明灭，彦景临搁下竹笔，提起墨迹未干的纸张，将之半吊在身旁心腹的眼前，道：“这次由你亲自送到梧州。”
那人闻声接过，半跪在地上，“属下定不辱命。”
未听上头回答，他径自出了营帐策马而去。
听着帐外马蹄疾驰声，彦景临颓然跌坐朽木椅上。
椅子吱吖一声，像下一刻就要不堪重负散架般，座上的人却丝纹未动，一双眼静静合起来。
他还是低估了京中的人，自到豫州起，往京中传了多少封书信，竟是一封的回音也未能收到。
是陛下看了没有回？还是根本就没送到陛下的手中？
这情形，真是一如当初他被抛弃在西北那样。
“大人，苏公子有事求见！”帐外有人通传。
朽木椅上的人重新端坐起身，道一声：“进。”
帷幔被掀起，目光越过两人入账的身影，他看见帐外已然星夜。
苏修言垂着头恭敬一礼，余光瞧见褪色的红木桌上，菜粥已经凉透了，薄薄的一层粥皮被风干覆在上头。
“大人这是胃口不佳？”一旁的将领顺着苏修言的目光也瞧见了那碗凉粥，抢先问道。
上头的人闻言揉了揉眉间，似是在按捺着怒火：“你来就是要问这粥？”
将领当即住了嘴，苏修言适时出言道：“余将军在这个时候似乎要带队巡查了？”
“是是是！”他醒过神来，向苏修言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向坐在上头的彦景临道：“大人，末将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他逃似的出了营帐。
账内一时只剩两人，苏修言上前几步，指端探进袖中道：“有样东西，须得给安抚使大人一看。”
座上的人眸光犀利，警惕盯着他袖中，眉端轻蹙，连语气也暗藏几分杀意：“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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