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茜雪听个云里雾里,她从不知有异族番邦求亲。
原来左仆射想单独求见陛下被拒,朝堂上又拿不准皇帝是否愿提及此事,在府中坐立不安,一把年纪就快急出病。
欧阳夫人心里翻江倒海,身为妇道人家帮不上忙,找弟弟大理寺卿商量也没个结果,今夜麒麟殿举办盛大宴会,她本不想去,又寻思也许能瞧见陛下,自己一届妇人,皇帝总不会赶尽杀绝。
就算遇不到天子,能打探点消息也好。
夫人一到大厅,抬眼见李琅钰在白紫身边转悠,正迎对方上座,心里动了动,莫非皇帝钟意侄女,如果真要送去和亲,断不会让身边人来伺候。
她仿佛看到希望,若是白紫能够讨得陛下欢心,所有担忧就能烟消云散。
李娘子对和亲之事还不知情,在西府春亭中听姑姑如泣如诉一番,顿时也傻了眼,南楚国虽称得上草原大国,但远在荒蛮之地,她从小养在长安,半步没离开过,恐惧不已。
但讨陛下喜欢谈何容易,父亲是刻板奉公之人,平时说话办事一板一眼,自己也被教导要处处显示大家风范,何曾学过讨人怜爱的本事,如今遇上个苏雪盼,那位可是每根头发丝都勾人得紧,她怎能压得过。
越想越伤心,诏书虽然没下,俨然一副要和亲的样子。
“公主——我没吓着你吧。”她起身施礼,恢复一点理智,“白紫并没有让殿下求情之意,国家大事,全凭陛下做主。”
嘴上还是名门闺秀的风范,语气却已然颤悠悠。
茜雪回过神,寻思皇帝昨晚定是为此伤神,先扶对方起来,温柔道:“你别急,咱们棠烨已经多年没有和亲之事,我看未必,等过会儿再去问问陛下。”
对面的李娘子顿了顿,都说十七公主娇贵,素来得宠,想必十分难打交道,却见对方如此温柔体贴,竟有种姊妹间的亲昵感,不觉间又泪水盈盈。
“公主,我——并不想添麻烦。”
茜雪嫣然一笑,李娘子生得持重,看上去沉得住气,哭起来还是个小姑娘,除了嘴硬。
“我不过随口打听下。”拉紧对方的裘衣,问:“你刚才说南楚国使臣看上位公主,可知道是谁?”
眼前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嗫喏道:“不——清楚。”
李白紫撒了谎,虽然于心不忍,但到底自己的将来更重要。
眼见要三更天,皇帝仍没出席,茜雪坐上马车,来到陛下的寝宫太极殿。
御前侍女兮雅先迎出来,紧接着李琅钰也缓步近前。
她低声问:“陛下睡了吗?”
“才睡下,之前一直在看奏章。”兮雅扶住公主手臂,温顺地回:“睡了没多大会儿,奴婢们还没剪完灯。”
茜雪停下步子,皇帝刚睡,自然不能打扰,但折腾半夜又不想没个结果,索性转身移步到偏殿,招呼李琅钰来伺候。
“李公公怎么还不休息?别是我来打扰你了吧。”她接过对方递上的紫阳茶,靠在贵妃榻上笑,“你们当差也是辛苦。”
“公主说得哪里话,能伺候公主是奴的福分,再说我们算什么辛苦,陛下年纪轻轻却日理万机,才叫辛劳。”
身为皇帝身边的大宦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如此谦卑实属少见,平日里办事也机灵,若对方不与枢密院扯上关系,或许她会多一份亲近也说不定。
可惜公主在儿时就见识到枢密院的厉害,一帮宦官把控朝政,虽然她是个不问世事的女儿家,也看不过去,只怪父皇仁善,娇纵了那个无法无天的段殊竹。
她漂亮的眼帘低垂,语气亲昵,“李公公,你在御前侍奉多少年了?陛下身边最亲近之人了吧,若按年纪算,可是我们长辈。”
李琅钰连忙俯身,“老奴生来就为了伺候陛下与公主,长辈二字可别吓唬奴了。”
茜雪摇头,眸子认真,“公公太谦虚,我也读过书,历朝历代,皇帝身边的人都位高权重,外界虽对此非议,但我却不这么认为,人总愿意相信亲近之人,皇家也不例外,我知道陛下最信任的就是公公,前一阵还说公公的加封太少了。”
李琅钰已经封无可封,若再继续,只怕要威胁段殊竹,十七公主说这番话,那是要笼络自己,他不傻。
只是没想到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也有这份心思,实在吃惊。
“陛下与公主对老奴太好了,奴——没别的妄想,愿意永生永世,守在陛下身边。”
那身红艳艳的官服,映照身后窗外的白雪,红是红,白是白,倒是雅致得很。
李琅钰两鬓微白,但身形矫健,仍能看出年轻时的英姿,年纪比段殊竹年长不少,不知为何会甘于在对方之下。
茜雪用手撑住头,绕有兴致地打量对方,满面笑吟吟,“李公公,我有件事想问你?”
“公主尽管吩咐,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点头,直起身子,义正言辞地:“我听说南楚国来求亲,使臣看上个公主,到底是哪位?”
李琅钰哦了声,低下头,再没回应。
茜雪当然不会放弃,“公公刚才还说半点不瞒,这样犹犹豫豫,莫不是求的——我吗?”
“奴——不好胡说,确实不清楚。”
她冷笑几声,半靠在软枕上,慵懒之下是皇家公主不容置疑的威严,“公公太谦虚,前几日宵禁后到左仆射府上说的话,难不成都忘了。”
李琅钰扑通跪下,“公主,此乃国家机密 ,我一个奴才,还请不要难为老奴,不若等陛下醒了,再从长计议。”
真是个滑头,看出她猜到皇帝不会说实话 ,才拐弯抹角来问,也在这边打马虎眼。
茜雪并没有将和亲之事往自己身上想,可李琅钰吞吞吐吐的态度实在可疑,如果是别的公主,完全没理由瞒着。
她心里一沉,南楚国,和亲——竟然有可能是自己,细细算来,宫中适婚年纪的公主只有两个,李修容的女儿隆玉早已经许给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断然不可能和亲。
越寻思越像,禁不住开始心焦,陛下不会同意自己和亲,但若不去,南楚国可并非善类。
父皇早就说过南楚民风彪悍,人人能在草原上驰骋,经常给边境带来压力,解决草原十六部,最关键就要安抚南楚国。
如今明目张胆回绝 ,岂不是给边境施加压力,皇帝刚执政不久,经不起风吹草动,万一草原不稳,这江山恐怕连名义上都不再属于棠家。
茜雪满脸凝重,对面的李琅钰心里明白,这种事当然不能自己说出来,公主如此聪明,省了不少功夫。
突然又下起雪,满天盖地,鹅毛飘摇,就像对面人手中的拂子,浮浮沉沉。
“公主不必为此事挂心。”李琅钰弯腰送到大殿门口,恭顺地:“陛下已经说过会挑选宗亲的郡主,或者—— ”
“或者大臣的女儿吗?”
茜雪冷冷接话。
对方没回应。
总要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嫁到塞外,远离亲人,孤苦伶仃,两国开战的时还会变成仇敌,先是被当做祭品换取和平,然后成为弃子,没人在乎。
夜太深,她的头隐隐作痛,嘱咐杏琳将马车停在兴庆殿,还没到就迷迷糊糊睡着,最后还是回到寝宫。
元宵夜的花灯鱼龙雪舞,雪花扑朔迷离打在烛火上,散发着悠悠光圈,一层层像要迷住人的眼。
宫闱静谧,喧闹被大雪湮灭了声,兴庆殿内越发凄凉,苏泽兰靠在青枝屏边,瞧雪花要将窗帷覆盖,若是大雪冻住整个宫殿也不错,他就在这里做一个活死人。
小公主没来,风雪太大也不意外,细想来这是对方第一次,节日时竟没出现在自己宫门前。
他的目光游走在空旷大殿内,不知为何总舍不得收回去,困意袭来,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直到天空开始蒙蒙亮,被一阵寒冷惊醒,瞧见有雪花飘满地,才意识到自己等了整夜。
灰色衣襟湿透半边,忍不住自嘲地笑笑,“原来——你也会忘了我。”
本来被幽禁时抱着必死之心,却能够被小公主惦记这么多年,早就出乎意料,如今不来更好,心里想着,眼睛却还是望向窗外,由不得自己。
读了那么多修身养性,断绝六欲的书也无用,他终究还是个理不清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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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雪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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