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大,元宵之夜,众人晚归,清晨的承香殿里一片静谧,唯有负责打扫的侍女整理庭院,不停打哈欠。
茜雪醒来时已到午后,腾地坐起来,睁大两只眼睛,朝着对面端洗脸水的杏琳,一脸惊慌。
“我昨晚是不是没去兴庆殿!”脸也顾不得洗,发髻偏了半边,“这可怎么办,供奉一定等急了。”
天寒地动,说着就要往外冲,杏琳一把拉回来,与春望把公主摁回床上。
“这么冷,冻出病可怎么办!”将裘衣给她披上,使眼色让伺候梳洗的侍女向前,道:“公主别急啊,粉果都好好地放着,一会儿让冬梅下锅热热就好,再说昨夜那么大的雪,不去才对。”
“我昨天说的是去兴庆殿,你又擅自做主。”
“奴婢错了,还请殿下责罚。”杏琳一边将洗脸水递过来,一边回:“但昨夜公主累成那样,就算再给奴婢一个机会,奴还是会照做。”
茜雪窝在孔雀蓝的裘衣里,只露两只杏仁眼滴溜溜转,生气又发不出火,孩子没吃到糖似得,可怜兮兮。
杏琳与春望相视一笑,十七公主的傲气都在外面,与她们可是一等一得好。
夏雪取来首饰珠钗,春望备好绫罗衣裙,杏琳伺候着描眉画眼,仔细挽好发髻,像打扮漂亮娃娃般。
等来到兴庆殿时已太阳高照,树下的积雪都化了一层,滴滴哒哒,落着雪水。
她心里着急,提上粉果往里跑,石阶上全是雪水,每一步都滑得很,好几次险些摔倒,哎呦,哎呦叫出声。
殿里的苏泽兰才闭上眼,耳边冷不防传来女子惊叫声,心里一紧,翻身下榻,急匆匆跑到门边,若不是茜雪在外面松口气,自言自语总算爬上来,那扇素来紧闭的大门只怕要被打开。
外面人却不清楚,照旧把装满粉果的食盒放到门前,不好意思地:“苏供奉,昨夜有事才没来,可千万别怪我,不是茜雪忘了。”
隔着扇门,听到熟悉声音,苏泽兰心里有东西被一点点抚平,空旷大殿瞬间溢满阳光,今日大概是个好天气,以后再不会下雪了,他痴痴地想,没有回答。
茜雪也习惯,继续自顾自地:“供奉,你知道草原上的事吗?据说每年冬天边境都不安稳,你说——如果真打起来,咱们会不会输啊?”
站起身,在宽大屋檐下来回踱步,听得出十分忧虑,“要是咱们打输怎么办,听说皇爷爷那会儿就有异族攻入长安,差点扫空都城,现在会不会旧事重演。”
一边说一边开始叹气,只听声音就知有多发愁。
听得苏泽兰忍俊不禁,小家伙也关心起国家大事,在他眼中就是个故作深沉的小孩子。
想必除夕之夜,各国使臣朝拜,弄得小公主胡思乱想。
茜雪满脑子飘着和亲两个字,虽然自己不愿意,亦不想让别家女儿冒险,如果棠烨朝能有强悍军队震慑四方,就可以摆脱草原各部威胁,也用不着派女子嫁到荒蛮之地。
“不知边境的驻军如何,听说花大将军神勇无敌,供奉——你见过大将军吗?他是不是与传中的一样厉害!我看未必,真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也不至于一举一动还要顾及草原上的动静。”
又开始谈军事,人小鬼大。
他抿唇笑,安静地听。
外面的茜雪转个圈坐下,接着喃喃自语:“供奉,你说要是两边开仗,咱们打败了,朝廷只给财物行不行,不需要——非送人出去吧,女孩子一个人到关外多可怜啊,我没听说过有荣归故里的和亲公主,而且连夫君的脸都没见过,就——出嫁了。”
原来是由于和亲,小公主多愁善感,对于政治联姻当然没好感,但要安稳天下,这只是极普通的决策,况且嫁出去的多为宗室郡主,皇帝的亲生女儿很少。
茜雪这是在替古人担忧。
“唉,供奉,你说要是我——” 咬紧嘴唇,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那句——若是我去和亲怎么办!咽了下去。
午后阳光明媚,白茫茫一片雪下露出青翠枝叶,春天要来了,她弯起眉眼。
以前就听兴庆殿里的花草长得好,可惜没人打理,今年如果供奉能从里面出来,她想和他一起种花。
兰花,或者西府海棠,供奉身上有种绮丽香气,她记忆中的幽香,一直不知是什么,后来无意间去外面看花,才闻到熟悉味道。
原来就是西府海棠。
宫里的海棠都被段殊竹莫名其妙,连根拔起,她都没机会欣赏。
若是能把兴庆殿前后空出来,养出一片嫣红海棠花,看未开的玫红变成明霞粉波,香气四溢,该有多好。
苏供奉生得也像海棠花妖似地,俊美里带着一丝娴静优雅,任谁看到,都移不开眼。
“供奉,咱们以后种花吧。”她用手拖住脸颊,眼前似乎已长出片片花海,梦呓般:“我特别想和供奉一起——做点事情。”
小殿下想做的事还挺多,上次做手工,这次养花,只怕太阳底下辛苦,受不了日晒,到时候又要哭鼻子。
尽管在窗缝里瞧见过那副倾国之姿,他的脑海里却还想着对方小时候,粉嘟嘟脸颊,恨不得捏上一捏。
苏泽兰依在朱红色的大门内点头,低声说:“好啊,小殿下。”
光影落成了花,映在他情丝潋滟的眸子里,唇角勾笑,这样一张脸穿着青灰色道袍,难免过于艳丽了。
茜雪在屋外起身,完全没听见里面的轻声细语,满脸发愁,随杏琳离开。
她心里七上八上,按理陛下不会同意自己和亲,可不踏实,如果棠烨和南楚开战,胜算到底有多少。
这一夜辗转反侧,直到深夜还在塌上唉声叹气,杏琳点起灯,挑开帷幔,问:“公主是不是还为和亲忧心?依奴说不用想太多,陛下如此疼爱公主,怎么会让咱们去草原,何况太后也不答应啊。”
茜雪叹口气,一骨碌翻身而起,“你不知道,南楚是游牧族,从生下来就会骑马打仗,人人皆兵,如果陛下不派人和亲,恐怕会打仗,咱们吃亏。”
“那就派宗室的女儿去,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殿下。”
“我是怕南楚一定要我去,你没看李琅钰的样子,肯定指明是哪位公主。”
杏琳也蹙起眉,“既然如此,公主何不与陛下商议,好过在这里琢磨。”
对方摇头,垂下眼帘,“陛下待我如一母所生,一定会自己处理,不会说实话。”
“那就让陛下去决断,咱们不过一届女子,真要打仗也管不了那么多。”
杏琳将锦被给对方掖紧,心疼地:“太晚了,可别熬出黑眼圈来,奴婢也听明白,公主思来想去,不就是担心咱们打仗会输,那不如趁着花大将军仍在京都,干脆去问问,省得费心。”
杏琳果然是个小机灵,她竟愁得没想到,可直接去,也不见得能听到真话,想了想,灵机一动。
“前几天陛下赏赐的画里有一副海棠落雨图,那是前翰林学士花自清临摹,花老夫人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咱们拿上画,再叫上苏娘子与李娘子,名头就说去郊外迎春,路过花府,顺便拜会如何?”
杏琳点头,又开始啰嗦天色已晚,还不早点休息。
茜雪只得老实躺回去,伸手触到枕边放着的莲花彩胜,心口扑腾跳,今日在兴庆殿前说了那么多没头没尾的话,也不知苏供奉有没有察觉。
他若是在乎她,总还是有点感觉吧。
可他又为何在乎她呢,遇见的时候,自己还那么小,没有一点儿值得牵肠挂肚的地方。
若是现在的模样能让对方瞧一眼,她应该——还算好看吧,别人都那么说,可也许碍于公主的身份,刻意奉承。
无论如何,只要能引得他目光落下,想来也便知足。
茜雪盹着了,思绪游离,梦里全是雪兰湖上的兰花,梦里她还是个小女孩,被一双修长莹润的手抱起来,沾染满怀幽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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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雪落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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