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落了雪,飘在雪兰湖上,层层叠叠,打得碧绿水面瞧不见波纹的影子,风却很暖,吹起她耳边发丝,茜雪依偎在落兰亭里,想春天的时辰,如何会下雪呢。
她出了神,忽听有人唤:“小殿下。”
扭过头,苏泽兰从身后走来,柳绿色薄衫湿透半边,那双眉眼愈发清俊了,艳丽面容好似女子,他后面是一树树兰花开,漫天飞舞,盘旋而下。
像个妖精,书里写的那些花精。
她站起身,急切地问:“供奉,你怎么来了,雪下的大不大,再冻着你。”
对方抿唇笑,没有施礼,反而让人觉得亲昵,她不喜欢他君臣有礼的模样,笑嘻嘻接着道:“你看都入春了,怎么还下雪呢?”
苏泽兰仍旧不吭声,默默站在身边,半晌过去,只能听到雪花飞落的声音。
茜雪兀自紧张,摸不准供奉的心思,纳闷都见面怎么还和以前被囚禁一样,只是她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手心潮热,习惯性咬嘴唇,从小一惊慌就会咬唇,母亲为此训斥过无数次,全然没有一国公主的端庄,可她实在很少不知所措,仅有的几次都给了对面人。
“苏供奉——你怎么不说话?”忍不住问,轻轻侧过脸瞧对方。
眼前落下片阴影,有温柔的唇在额前掠过,带着呼吸起伏,蜻蜓点水,却让她为之一振。
那股海棠香气四溢,还夹有一股兰花香,让茜雪神魂飘散,红着脸抬起头,想看对方的脸,偏偏怎么也瞧不清,她念着那双潋滟的眸子,忽地叫出声:“供奉——”
“还叫供奉?我没说过别的称呼!”
他温热呼吸落下,音色带着淡淡的慵懒,听得人脸红心跳。
自己像被这声音下了蛊,喃喃地:“苏郎——”
身子一晃,陡然眼前烛火闪耀,杏琳正举着鎏金缠花纹烛台,“公主可是被梦魇住,还是哪里不舒服,喊的什么?”
她惊魂未定,半晌才回过神,原来刚才做了场梦,那春日之雪是树上的兰花落。
只是为何梦里会有苏供奉,这些年也曾梦见过对方,却不是梦里模样,尤其——想到那个吻,脸颊红透。
公主今年十七岁了,对于人事半知半解,平时连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怎会梦见男子的吻。
还是苏供奉的吻,今日才见了人家半个时辰不到,就开始做春梦。
若说春梦也有点名不副实,只是额头一个吻而已。
可她心里慌,脸青白交替,吓坏对面的杏琳,连忙端水过来,“公主,奴婢去小厨拿糕点吧,晚饭什么也没吃,人肚子空,就爱做梦。”
她点头,对此深信不疑,肯定是饿着才会胡思乱想。
海棠糕与甜浆热乎乎进了肚,三魂七魄总算归位,又躺下,翻来覆去,耳边全是那两个字,苏郎!
不成想普通百姓都是这样称呼对方啊,好亲昵,她在被子里偷笑。
天边露出鱼肚白,太阳像个温柔金环悬在空中,月亮也贴着,日月同辉,光线冲破云层,随着一声声报晓鼓响起,宫里也热闹起来。
微光晨间,四处清雾迷离,侍女们开始打理庭院,兴庆殿的两个守卫伸懒腰,一个佝偻着背,一个耷拉脑袋,“哎,昨晚你给守卫长回了吗?里面那人要见枢密院主使。”
“早回了,谁敢瞒住,老实说上次段主使来,我就觉得蹊跷,里面这位估计也是个祖宗,得罪不起。”
那位也忙不迭点头,他们不过按令行事,命如蝼蚁,才不想出乱子。
打着哈欠发懵,缝隙里瞧见有人骑马而来,一前一后,前面的看上去是位年轻公子,顿时打个激灵。
玉树临风,紫衣轻裘,正是枢密院主使段殊竹,后面跟着大宦官李琅钰。
两个守卫吓得直哆嗦,没想到这位祖宗来得如此早,连忙整衣戴帽出来,李琅钰挥手,示意退下。
段殊竹径直走近殿内,苏泽兰刚下地,瞧对方站在不远处,随手翻着青枝花屏后的书。
他微微一笑,走到近前,“兄长可真早,也没给我带点吃的来?”
突然开始称兄道弟,看来心情不错。
段殊竹将手中的书放下,瞧着案几上放冷的茶,只肖一眼也知是上好的波斯茶,心中明白几分。
“你大半夜说要见我,就为送早饭?我看你什么也不缺啊,连波斯茶都有,那可是贡品,陛下赏赐给谁都有数,我也不过只有两三罐。”
苏泽兰弯腰把茶杯收起,亲昵地:“我素来不爱喝茶,兄长既然喜欢,拿去就好。”
“你倒是越来越乖了。”段殊竹捡起案上的越窑青瓷茶罐瞧,釉彩通体细腻,可见不是便宜东西,八成又属贡品。
十七公主对这个弟弟倒很在意,凡好东西都往兴庆殿送,能让对方来也是他默许的事,这天下还没有枢密院伸不到的地方。
一个小姑娘,不值得在意。
茜雪公主身上有遗诏,这点让某些人忌惮,段殊竹心里清楚,不过他连皇帝都换得了,哪里还会在乎死人留下的东西,真是说笑。
无非心里对先皇还有一份感情,君臣数十年,正所谓知遇之恩,他们一起在长安沦陷时并肩作战,又在继承皇位时将枢密院第一把交椅给了自己,至今铭记于心。
先皇宠爱十七公主,他也爱屋及乌,不过这点情分比起大权在握,不值一提。
今日好弟弟完全换了副神态,十有八/九与小公主有关,他的眼底流转过一丝笑意,很快又收回去。
段殊竹有多少心思,苏泽兰心知肚明,两人在十几年前斗得你死我活,彼此一个眼神也能会意。
他没必要藏掖,坐在案几边,抬眼瞧对方,“弟弟愚笨,忘记问兄长要不要吃茶?现在去弄。”
段殊竹也撩袍子落座,“开门见山吧,今日还有事。”
“好,兄长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拐弯抹角。”苏泽兰推了杯冷茶过来,抿唇道:“弟弟是为十七公主的事,听说她要和亲。”
对面人点头,“有这个可能,据说南楚国使臣拿着画像,上了欧阳仆射府,要求娶公主。”
苏泽兰哦了声,意味深长,眸子里的笑意却愈发深沉,“弟弟不想让和亲之事牵扯公主,兄长可有办法?”
段殊竹轻笑一声,“你这是求我?纵使你求我,我又为何帮你。”
兄弟情分,他们压根没有,相互利用,一个已经是被囚禁的罪臣,也没有任何价值。
他才不做赔本生意。
苏泽兰再了解不过,余光瞧着窗外半开的野花,语气忽地沉下来,“兄长,我在兴庆殿十几年,别的时辰都好,最难熬的就是春日,寒冷已过,枝头新绿,哪怕心里平静如海,还是会被万花嫣然所吸引,以前金陵的花开得好,冷瑶——哦,不,嫂子也最喜欢花,海棠,桃花,还有——梨花。”
说到这里刻意停了下,不肖看也知对方脸色暗沉,十几年过去,段殊竹还是如此介意,无法忍受自己提起冷瑶的名字。
实在霸道得很,他与冷瑶属于年少相识,并不比段殊竹短多久,只不过对方先遇到而已。
但他无意惹怒兄长,这位心狠手辣,一怒之下直接杀了自己也说不准。
“兄长,弟弟想说的是子花殿里的梨花应该也开了吧,以前薛昭仪在的时候,那里的梨花可真美啊!”
听话听音,段殊竹唇角上扬,轻蔑一笑,这是准备威胁自己,用薛昭仪的死,此事确实与他脱不开关系,如果皇帝知道,又是桩麻烦。
不过苏泽兰到底没证据,若有也不至于安心在兴庆殿待十几年。
所以他的威胁并不来子于皇帝,而是自己心爱的夫人,连冷瑶。
十几年前对方守口如瓶,多半是被李文复的自杀所刺激,毕竟亲生父亲,当时苏泽兰的状态极其混乱,就算说出来也没人信。
如今在兴庆殿幽闭这些年,气质愈发沉静,他能将他继续锁起来,却无法阻止冷瑶来探视。
前些日子,冷瑶已无意间提起,时过境迁,很想来兴庆殿看望故人,夫人心软,在金陵与对方相处十来年,那本应属于自己的岁月全给了眼前人,再恨也无济于事,往日不能抹掉,他明白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儿时情意——果然这个弟弟是麻烦。
段殊竹半晌没吭声,苏泽兰就知道自己压对,对方在衡量,他不介意表个衷心。
“兄长,我们到底一母所生,这件事若可成全弟弟,此生自当为枢密院效力。”
段殊竹笑出声,心情颇好地端起茶,这句话中听,杀不掉不如用起来,倒是不错。
他讳莫如深地瞧着他,眼底全是摸不透的审视,像要把人蜕皮拆骨,若换做别人,早已在这般寒冷又深邃的眼神里溃不成军,但苏泽兰依旧气定神闲,唇角还噙着淡淡的笑。
势均力敌,段殊竹亦觉得有趣。
他的亲兄弟,到底是由于怜惜十七公主而走出来,还是借此给野心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难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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