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暖莺春日

是夜,月光如水,乍一看如大地生了层薄雾青烟,几匹快马横冲在长安街头,将宵禁之后的幽静之夜,肆意妄为地划破条口子。

金吾卫迅速退至两边,只因高头大马上坐着的人头顶圆顶直角樸头,身穿绯衣,手执拂子,那是枢密院的象征。

一行人直接来到尚书省左仆射府前,看门仆人不敢怠慢,连忙跑去通报,穿过黑陶瓦覆盖的歇山顶屋脊,绕着门前高高的戟架,樸头两角伴着拂子飞扬,完全一副漠然姿态。

欧阳丰意识到来者不善,但他身份尊贵,并不会半夜起身去迎接几个宦官,遂唤儿子欧阳雨霖出去看一看。

左仆射公子年岁不大,生得相貌威武,乍一看有武将之风,其实却是文官出身,刚从国子监学成,一心想入翰林院。

他正在熟睡中被吵醒,来到大堂本就不悦,又瞧宦官们手执拂子站立中央,不言不语,眸子里全是冷淡与傲慢。

枢密院这帮人,未免太猖狂。

欧阳雨霖心里冒火,撩袍子坐在榻边,也不请坐,淡淡道:“各位公公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领头的俊俏宦官李钰涵双手微碰,稍稍作揖,但只是意思了一下,很快松开,恢复轻蔑神色,“欧阳公子,小人们半夜来访,确实打扰,但有件重要的事又不得不问?”

对方满脸不耐烦,“有话请讲。”

李钰涵冷笑一声,道:“我们家段小娘子今日在西坊少了只蝴蝶纸鸢,外面人都说是贵府家奴拿去。主使说了,一只小小的纸鸢不算贵重,成车拉到仆射府中也成,但这只纸鸢段小娘子极喜欢,等了好几天,断然不能舍,还请公子明查。”

欧阳雨霖差点气笑,兴师动众就为一个风筝,难道不是存心找茬。

他心里的气已经压不住,说话都变了声,似笑非笑,“公公,不知段小娘子丢的纸鸢是何种名品。适逢春季,家眷侍女踏青戏耍,纸鸢风车数不胜数,只是每日扔到外面的都堆积如山,公公若不讲明白,只怕挖地三尺也寻不到。”

明摆着懒得招呼,顺便还厌弃枢密院小家子气,无事生非。

李钰涵不恼反乐,慢悠悠道:“公子说的是,但千金难买心头好,只要我们小娘子看上的东西,就算随便瞟一眼,那也是尊贵无比,小的们不敢怠慢。”瞧对面人脸色越发阴云密布,俯身一笑,“小小的纸鸢确实不好盘查,依小人说可以把府内家奴都叫出来,看谁今日去西坊,便可一目了然。 ”

欧阳雨霖挑起眼皮,哼一声,“公公莫非想这会儿把人都叫起来,闹得人尽皆知。”啪一下拍案而起,“未免欺人太甚,不过个小东西,就值得你们无视宵禁,夜闯仆射府——”

他气得满脸通红,与对面满脸自若的李玉涵站在一处,就像台上唱戏的欢音,苦音①,喜怒分明。

李钰涵深知多说无益,挥了下拂子,“小的只来传话,想来仆射府管教严明,应该明日就有结果。”

说罢,携几个侍从拱手退下。

四处一团漆黑,月影星残,庭院里的树枝凌乱成黑影,在眼前张牙舞爪。

欧阳雨霖被闹得毫无困意,枢密院存心不良,哪里只为个纸鸢,分明要给尚书省难看。

段殊竹一手遮天,父亲乃宰相之首也不放在眼里,如今两边正为选后之事分庭抗礼,经不得半点风吹草动。

他随即叫人来查,很快找到那个家奴,一问原是太后宫里的人要纸鸢,烦闷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竟然是太后——枢密院也动不了。

忽地喜上眉梢,赏对方几两银子,明日要亲自去西坊买纸鸢,再送到花大将军府中,就当替太后还这个人情,只怕段殊竹不敢接。

初春太阳升得晚,直到东西坊在报晓鼓声下开市 ,依旧青烟缭绕,街道苏醒,骡马行的马蹄声不绝于耳,绫罗绸缎庄彩旗飘飘,书画古玩也摆出来,那穿着长衫的老板转过头来,竟是个黄毛蓝眼的胡人。

买纸鸢的大爷想借个地,对方也不介意,叽里呱啦说几句,听也听不懂,笑着送几个风车,胡人点头笑纳。

老人家这几日生意好,自从被段小娘子看上蝴蝶纸鸢,隔三差五就有人来买,他从外乡来,也不清楚长安乃福地,抬头转角就能遇见达官显贵。

两三个纸糊箱子放好,彩线从两边树下拉过来,风车纸鸢还没挂上,抬眼瞧见不远处骑马走来两个戴帷帽的女子。

前面的身穿蓝色襦裙,月白面纱飞舞,后面的红色襦裙,茜色面纱,夹马快走几步,问:“老人家,这些纸鸢都是你的吗?”

只肖一眼也知身份不同,老头儿连忙回:“小娘子说得对,我们家祖上就做纸鸢过活,每一个全是我老头儿亲手弄的,就连这彩纸都是新鲜染上,还能闻到花香嘞。”

女子垂首轻笑,抬眼看了下,疑惑地:“老人家,我想要一只蝴蝶纸鸢,怎么没有呢?”

老头一愣,这几日来的人都瞅准蝴蝶鸢,也不知是不是凑巧,自己早长前后眼多好,可劲做点,省得现在不够卖。

偏偏这个纸鸢的上色最麻烦,只备了几只,几乎全让段小娘子拿走,如今剩下一个,预备留给外孙女,迟疑道:“小娘子,真不凑巧,蝴蝶鸢卖完了,这个东西做起来费劲,你看别的样子也顶好呐,要么——赏几天时间,容我再做。”

对面女子点头,伸手掏出锭金子,啪一声放在纸板上,“咱们一言未定,这是定金,我要十只,三天后来取。”

出手如此阔绰,禁不住让老头儿吃惊,拿起金子直后悔,没早日来京城。

遍地黄金啊!

对面人轻笑一声,翻身上马,与后面蓝色衣裙的女子低语几句,扬长而去。

轻柔笑声伴着马蹄响,裙角飞扬,留下一路绮丽遐想,做风筝的老头哪里识得,二位女子□□可是一等一的名马,惹得骡马行老板眼珠子都直了,不禁寻思对方的身份何等尊贵。

如此引人侧目,自然也招来欧阳公子的注意,他赶早来买纸鸢,迎面瞧见两个妙龄少女,蓝裙女子腰软如柳,体态端丽,坐在皇帝的御马绯樱上擦肩而过,清香扑鼻。

欧阳雨霖心里一惊,他不同与没见过世面的小民,能如此美丽又公然骑着绯樱,只能是十七公主。

心里腾然如进了战场,钟鼓齐鸣,想多看一眼又怕冒犯,犹豫再三,只能躲到梧桐树下,瞧着对方垂在马尾的裙边儿,在微尘浮动的空气中,起起伏伏。

他是见过她的,几年前的宫中晚宴上,夜已三更,到处充斥着酣歌恒舞,奢靡酒气,闻得人直犯恶心,欧阳雨霖也不是个擅于左右逢源之人,借故离开,想到麒麟殿后的西府亭内透气。

刚踏上九曲长廊,漆黑之间瞧到亭子里的红绸灯下立着个纤巧身影,双丫髻缎带垂下,蜿蜒如蛇,两条长长的阴影荡在灯下。

一手执笔,一手拿着撑住细绢的木绷子,旁边还有梅花颜料瓷盘,聚精会神地画画,他不知是谁,正欲离开时却被对方发现,叫了声:“前方何人?”

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竟透着股威严,他十分好奇,走近作揖,“在下欧阳雨霖,见过这位——娘子。”

小姑娘噗嗤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欧阳仆射家的公子,来的正好,听说你通文采,擅丹青,是不是真的啊!”

听对方语气轻松,他也不再拘谨,答:“略懂一点。”

抬头瞧女孩长了双顾盼神飞的眸子,眉间红痣又增添无限风情,让她有了与这个年纪极不相符的美丽。

欧阳雨霖已过束发之年,房中刚收了几个丫鬟,眼光独到,此乃天人之姿,惊艳不已。

对方一门心思全在笔下,歪头问:“欧阳公子,我想画个梨花图样做灯,都说月下梨花最美,你可不可以帮我临摹一副?”

直到染着清香的笔递过来,欧阳雨霖才回过神,忙说:“哦,可以。”

小姑娘嫣然一笑,他又丢了半个魂。

那副月下梨花图应是这辈子所画最用心,又最分心之作,完成交给对方,几个宫女从后面走来,他才知道对面是十七公主。

一眼入魂,经年不散。

可惜公主深入简出,他再没机会遇到,即便瞧见也是远远一瞥,匆匆而过。

如今在街上不期而遇,怎能不让他神魂飘荡,欧阳雨霖在树下站了许久,完全忘记自己要来的初衷。

而前方少女的影子,早不见踪迹。

茜雪一晚上没睡好,满脑子都是苏供奉给别人的蝴蝶纸鸢,一大早叫上杏琳出宫,长安城不能随便摆摊,外面的货十有**在西坊,果然刚一进去就瞧见。

这个苏供奉——舍不得给就算了,她偏偏要买上一大堆,承香殿里人手一只呢!

所有出场人物后面都有正文,不白写~

①欢音,苦音,唱戏的腔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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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暖莺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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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莺娇
连载中春潭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