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公主回到承香殿,懒洋洋靠在贵妃榻边,瞧屋内翻飞的流光散在宫女娟黄色裙摆上,发着呆。
杏琳端碗百合莲子甜粥,轻轻放在案几上,公主脸色难看,她笑了笑,“殿下,开春降火,喝点粥吧。”
茜雪眼帘垂下来,满脸扫兴。
惹得对方抿唇笑,“公主,让奴猜猜,大概还是为那只纸鸢,别怨奴多嘴,咱们也不是探花郎什么人,吃哪门子飞醋,再说现在头等大事是和亲啊!公主怎么忘了。”
小公主往榻上一趴,双臂交叠接住下巴,哼了声,“和亲也没办法,让我去就去呗。”挑眼瞧了眼杏琳,不服气地:“谁说我吃醋,至于嘛。”
杏琳抿嘴笑,看破不说破,只用调羹搅了搅甜粥。
小鸟纸鸢还挂在窗边,被风吹得扑腾腾荡着,像茜雪的心,一上一下,她在吃醋——可能吧,虽然从没过不让苏供奉娶妻生子的想法,毕竟若不是被囚禁,对方早就儿女绕膝,可心里不舒服,没想到这一天如此快。
都怪苏供奉生得年轻,一把年纪也不老,总让自己误会没年长几岁,仔细想想,他们还真是两代人。
越寻思越心烦,闭上眼,直接扭过头。
午后的兴庆殿,苏泽兰刚从前朝回来,天气暖和,他穿着严丝密合的官服冒汗,松松衣领,接过矅竺递过来的清茶,抿了口,问:“今日可有客人?”
小太监聪明,忙点头,“在里间等着大人?”
还能是谁,动不动出入宫闱,进自己屋子如逛市场,他点点头,走进半卷的竹帘子后,不出意外迎上段殊竹笑嘻嘻眸子,手中正摆弄着放在床榻边的蝴蝶纸鸢,“你做的?看上去不像宫里的材质。”
苏泽兰坐下,随口回:“前几日外面买的。”
“也是西坊那边?最近姝华闹着要蝴蝶纸鸢,昨天哭到半夜,非说尚书省左仆射家抢了她一个,不依不饶真让我费心。”
嘴上训斥,脸上却带笑,段殊竹疼女儿,人尽皆知。
苏泽兰瞧了瞧纸鸢,“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侄女喜欢,尽管拿走。”
对方点头,随手搁到一边,又放下叠奏疏,打个哈欠,“有关和亲的折子已拟好,南楚这几□□得紧,边境屡有试探,你不想让十七公主和亲,左右不过几个办法。要么找人顶替,以假乱真,可惜尚书省有意公主和亲,难保不透漏消息,到时闹得难看。二来就是公主到三清殿修行,但也为时太晚,明摆着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后一个便是公主出嫁,若说早有婚约,倒不失为好计策。”
苏泽兰垂眸,目光落在镶金奏议上,对面人讳莫如深地笑了下,接着说:“这份奏疏上还缺几个字,公主出嫁的人选,想必弟弟十分上心,那就由你来填上。皇帝年轻,非常珍视十七公主,自然不愿她和亲,可天下为重,没有人递奏议,也不好挑明,刚好给你表忠心的机会。”
他说罢起身,随手捡起蝴蝶纸鸢,“这个我拿走了,算是你的谢礼。”
门口侯着的矅竺立刻进来,低眉顺眼送出宫,段殊竹绛紫色圆衫衬着五彩蝴蝶纸鸢飞舞,比天边倒映的流光还要炫目。
天下第一权臣,他的哥哥真是算尽心机。
苏泽兰冷笑着打开奏疏,让自己写上未来驸马的人选,表面送人情,实则要探他虚实,若有再度风起云涌之心,这会儿便是拉拢人的好机会。
小公主身上的遗诏人人忌惮,若让别有用心之人拿来,顷刻便可改朝换代,所以驸马的人选尤为重要,不可毫无根基,陛下那里无法交代,但也不能位高权重,给皇权以威胁。
想让公主一生安稳,远离朝堂,无忧无虑地生活,他左思右想,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有个合适人选。
工部侍郎修枫,外形出众,人品清贵,家族乃世代书香又远离皇族争斗,对方还在工部任职,婚后可在长安开府,他若是念着,仍有机会相见。
执笔一挥,几个清俊小字便落下,微抬笔尖,忽觉心内空空,像被人从心口挖去什么似地,他握笔的手颤了颤,差点将墨迹点晕,连忙推开,无法再看。
窗外微风乍起,吹得屋内竹帘乱响,矅竺拿件翻领毛袍进来,抬头环顾四周,埋怨这殿中的门窗未免太陈旧,到处透风。
“明儿让工部的人来瞧瞧,春天晚上也冷呐,别冻着大人。”说话间将袍子搭在对方肩膀,瞧探花郎眉尖蹙起,眼神飘忽,似乎听不见自己在说话,他俯身跪下,轻声问:“时辰不早,奴现在把灯剪了吧?”
苏泽兰才回过神,笑了笑,“不用兴师动众,我也待不了多久,再说以前破窗寒屋都住得惯,如今裘衣在身,还有你这么聪慧的人伺候,怎么突然变娇气,动不动觉得冷。”
语气带有一丝轻蔑,矅竺极为机警,明白探花郎之前受尽苦楚,轻轻叹了口气,“大人,不要怪奴多嘴,如今大人地位已不同往日,我们段主使曾说过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奴愚笨,不知用得对不对,就是该有的场面,咱们不能缺,要么知道的人,会夸大人清风明月,不晓得的哦,还以为咱们故意端着呐,也不利于将来走仕途啊。”
苏泽兰一怔,仰面笑起来,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不愧是段殊竹放到身边之人,一个小太监说起话来头头是道。
让他生出和对方聊一聊的心思。
矅竺是段殊竹的眼睛,又何尝不是他的喉舌,这一来一往的线啊,从来都不是单向行走。
苏泽兰往后靠了靠,矅竺立刻把软枕放过来,他示意他去烧盆碳火,红木炭一下下在金牡丹盆里泛着红光,时不时炸出火花。
“这碳火真好,奴都没见过,竟连烟火气都没有。”矅竺第一次瞧见进贡的碳火,满眼惊奇。
“这是西凉国的无烟火。”苏泽兰喃喃回着,又是小殿下送来的东西,他这些年所有的一切,但凡能用得上,哪一个不是她蹦蹦跳跳放到门口。
伸出手,暖意从指尖蔓延,火星飞起,噼里啪啦,他沉了沉眸子,随口问:“你在宫里长大,见的人也多,若说识人,恐怕谁也比不得你们枢密院。”
对方微翘的唇角显出一丝得意,语气却很谦卑,“大人过誉,虽然奴瞧的人多,但没什么见识,不好说,比不得上面的公公们。”
苏泽兰仍垂眸,眼睛只看着火,悠悠道: “那天来的修侍郎你见到了吧。”用火钳翻了翻碳火,抿一下唇,“觉得他如何?”
矅竺有点意外,长长地嗯了声,看对方俊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心里摸不透,只能试探地回:“大人指的是哪方面?”
“人品,仕途。”
他又寻思一会儿,小心答:“奴眼皮浅,说错了大人别介意,我看大人还挺喜欢那位修侍郎,奴就一般了。”
“怎么讲?”苏泽兰眼皮动了动,绕有兴致地:“有话不妨直说。”
小太监挺直身子,拂子放到一边,道:“大人,奴觉得那位侍郎看上去气派,听他说话也极有风度,家世嘛,算得上还可以,但总觉得性情过于死板,不是灵活之人,将来官运恐怕不行。”
苏泽兰又笑了笑,“你们这帮人啊,眼睛都长到天上去,看人先看官运,全然不顾其他,依我说只要人品清贵,性情好,能依靠终生就行。”
矅竺听不明白,对方拢了下毛袍子领,声音如叹息:“如果我要是有个女儿,招他入赘,应该——还不错。”
小太监机灵,话锋一转,“大人说的是,若是选女婿 ,那可一等一得好,有学识脾气又温和,长得也俊,人品佳,就像说书人常念叨的那个少年风姿,东床快婿啊!哪家女娇娥会不喜欢。”
苏泽兰没应声,手中火钳一摞,碳火顿时炸出无数个火星,燃在空气里,映着他素来美艳的脸上顿时杀气腾腾,吓得对面小太监还抖了抖。
“是嘛——”他低低地说:“任是谁——都会喜欢。”
矅竺一时噎住嘴,瞧对方神色莫测,寻思该附和还是沉默,要知道有关苏探花郎的传闻可不少,他自小就听,据说连亲生父亲都下得去手,也不知真假。
偏这人又长副妖艳容貌,给恐怖传闻增添浓墨重彩的一笔,此时面庞照在一层火光中,眉清目秀,眼波如霞光,却又有暗流荡在深处,一股寒意,倒有点像个妖孽了。
小太监不敢多言,半晌问:“供奉,小的莽撞,大人可是有心事?”
苏泽兰微合双眼,挥挥手,“退下吧,明天别让工部的人来,我懒得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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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暖莺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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