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山茶萦绕过来的时候,景隗知道自己的五感正在慢慢恢复,与此同时,体内那股浑厚而汹涌的力量慢慢从魂骨流淌过全身。
他闭着眼睛试着运行了一遍心法,不止是魂力增强了,就连血脉灵力也稳定了许多。
二境实力提升至此,他却没有为此感到一点开心。
怀中的人睡的正熟,呼吸浅浅的扑在自己的颈间,景隗睡意全无。
他想,不能再等下去了。
两个人的回忆不能只有一个人记住,他想知道他和叶尘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纠葛。
景隗拿出了前尘镜。
人们总是把九大神器视为不详之物,因为无论使用不使用,神器都会飞快的消耗掉主人的魂力。曾经有人不听前辈的劝阻,仗着自己魂力深厚,便从秘境中认了噬魂刀出来,结果尚未使用,只短短五天便被神器耗尽魂力,魂骨碎裂,最后不治身亡。
但鲜有人知,神器是可以不消耗魂力的,只要你有血脉灵力。
前尘镜里白雾蒙蒙,不辨方向,景隈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躺着还是站着。
浑厚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主人想要回忆什么?”
景隈前世为了救墨羽,曾对九大神器有过了解,知道要想使用前尘镜,需得给它一个时间或者事件节点。
于是他道:“回忆—我与叶尘初次相见。”
......
寒风呼啸着穿过山林,卷起一层又一层薄雪,白色覆盖满山,教人辨不清方向。
景隗站在山林中,被阳光晃的眯了眯眼,还没等他看明白自己在哪里,前方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几不可闻的窸窣声。
景隗往左边看去,竟然是一只体型壮硕的灰狼。
灰狼浑身肌肉绷紧,呈进攻姿态,目露凶光的盯着景隗的侧后方。
以景隗的身手,再凶狠的动物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突然升起一种戒备。
灰狼扑过来的时候,景隗的耳后传来了一阵风声,一条瘦弱的手臂和他的拳头一起,同时落在了半空中的灰狼身上。
不同的是,他的拳头穿过灰狼的身体,仿佛穿过一片水中幻影,而少年的拳头,则准确无误的落在了灰狼的咽喉部。
灰狼哀嚎一声,和少年一起摔落在地。
下一刻,二者又缠斗在一起。
景隗此刻才终于想起自己在前尘镜中,现在的自己对于镜中的回忆只是一个看官,能与镜中的自己共感,却触碰不到任何事物。
记起这一点后,景隗悠闲的坐在了旁边的大树上,观战。
少年衣衫褴褛,脚上甚至没有鞋子,这么冷的天,别说是御寒了,光是遮挡身体都勉强。浑身上下,露在外面的皮肤和散乱打结的头发,无一不显露着他的肮脏。
景隗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实在是很难透过那么厚的灰尘判断出他是不是叶尘。
下面的打斗还在继续,小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瘦弱的很,没一会儿身上便都是伤,让原本黑乎乎的衣服看上去像浸了水。
血液的味道让灰狼更加凶狠,尽管小孩的目光依旧毫无畏惧,但最后还是被灰狼咬着胳膊甩了出去。
景隗盯着落地后依旧死死瞪着灰狼的小孩,心中突然划过一丝不甘的感觉,与此同时左手臂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连带着周身,都一股脑酸痛起来。
灰狼四肢绷紧,嚎叫一声,猛地向躺在地上已经不能动的小孩发起最后的攻击!
砰!
不遗余力的撞击让灰狼和来人一起飞了出去,幸运的是,来人摔落在地,而灰狼却直接撞在了树上。
来人飞快站起,挡在小孩和灰狼之间,手中握着一把砍刀,身旁散落了一地的木柴。
“我拦住它,你快跑!”
少年声音还很青涩,但却莫名的有种安抚的力量。
身后的小孩没有走,而是捡起一根尖端锋利的树枝,慢慢站在了少年的身旁。
两个人站在一处,与灰狼安静的对峙。
不知是因为少年手中锋利的砍刀,还是小孩眼中狠绝的目光,灰狼原地踏了两下后,竟然慢慢后退着逃跑了。
直到灰狼彻底消失不见后,小孩才脱力的摔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
少年扶住他,声音温润,夹杂着一丝无措的担心,景隗若有所感,和小孩一起望向来人。
这一刻,两个人跨过前世今生,望向了同样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令景隗魂牵梦萦,缠绵过他两世梦境的眼睛,清澈灵动,灿若星河。最吸引人的是那里面装着的关心,那是他在此之前,从未看到过的眼神。
一眼万年。
景隗会与镜中的自己共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这小孩就是他。而少年的脸尽管还很稚嫩,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他就是叶尘。
是叶尘,那双眼睛的主人果然是......叶尘。
叶尘将自己的衣服裹在了小景隗的身上,背着小景隗下了山。
景隗却茫茫然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他和回忆中的自己共感,能清晰的体会到小景隗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被拯救了的感觉,仿佛春风过境,令四肢百骸无不觉出一种暖意。
可小景隗却感受不到他现在心中的波澜。
他在愧疚,在深深的悔恨,悔到恨不得给自己一刀,让自己死在这里,再也出不去,这样就能掩盖自己犯下的错。
救下他的是叶尘,那双眼睛的主人是叶尘!
回过神的时候,叶尘已经背着他来到了山下的一座木屋。
很是简陋,和现在所在的地方大同小异。
叶尘已经放下了小景隈,不知是太过疲惫还是受伤太重,小景隈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叶尘摸了摸他的额头,皱起了眉。
“发烧了啊……”
叶尘给小景隈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景隈本来也想跟着,直到撞到了一堵看不清的屏障,才想起自己不能离原身太远。
没过多久,叶尘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
原来自己这么早就吃过他熬的药。
叶尘轻车熟路的将小景隈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将药匙抵到了他的唇边。
但小景隈却在这时睁开了眼睛,接着侧过头,一把打翻了药碗。
叶尘吓了一跳,慌乱中被景隈推开,差点摔在地上。
小景隈像野兽一般,伏在床上,眼神戒备的看着叶尘。
叶尘张着嘴,一时愣在了原地。
好一会儿,才上前捡起了地上的碗,脸色微红,有些局促的说,“……是不是太苦了……”
实在没想到叶尘会这样说,景隈笑了出来。
叶尘又端来了一碗药,与此同时,还拿了一个红彤彤,拇指肚大小的果子。
“喝吧,喝完了,吃个这个就不苦了。”
靠近的时候,小景隈全身肌肉都绷紧了,眼神愈发凶狠,喉中还隐隐有兽类威胁的声音。
叶尘这个时候才察觉出不对,他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慢慢明白了小景隈的意思。
是觉得自己有威胁吗?
想明白这点后,叶尘端着药碗的手往回收了收,整个人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慢慢坐在了地上。
这个动作让他不能立刻对小景隈发动攻击,也不能及时躲避小景隈的攻击,是一个十分坦荡的姿势。
“我不会伤害你的,这是药,你发了烧,它能救你的命。”说完,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口。“苦是苦了点,但没毒的……”
小景隈似乎是听明白了他的话,又或者是体力不支,总之慢慢放松了身体。
叶尘小心翼翼的上前,喂他喝了第一口汤药。
这次小景隈没有再反抗,但喝了第一口后,就往后退开了身体,闭着嘴说什么都不肯喝第二口。
叶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与他共感的景隈却清楚,因为那药,实在是太苦了。
其实叶尘也知道这药难喝,但他没有办法,他没有钱,买不来也不认识那些昂贵的药,只能用常见的,口感很差的草药代替。
叶尘耐着性子,一遍遍的往小景隈的唇边递,边递边低声哄着,“再喝一口,喝完了,病就好了。”
“再喝一口吧,喝完了,给你甜果子吃。”
“最后一口了……”
就这样,从来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的叶尘,说的嗓子都哑了,终于把一整碗药都喂了进去。
最后还不忘守约的往小孩嘴里塞了个果子。
一碗药喝的小景隈身体热乎乎的,嘴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身体舒服了,对叶尘也就没那么戒备了,他不再盯着叶尘,而是缩在床上,抬起胳膊,准备舔舐那些数不清的伤口。
叶尘忙伸手拦住他,“哎!你—”
景隈的动作拦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掌心穿过小孩的头,小景隈一口咬在了叶尘的胳膊上。
“你什么毛病?!”景隈对着小孩破口大骂,望向叶尘的眼中则含了些心疼。“师兄,别管这个小白眼狼了!”
然而叶尘听不到他的话,听到了也不会不管的,他没收回手,而是试探的摸了摸小景隈胳膊上的伤口,“别舔,我给你清理一下好不好?”
口中隐隐有了血腥味,景隈的脸色也愈加阴沉,他甚至忘了小景隈就是过去的自己,恨不得直接一巴掌把自己打死。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在叶尘不厌其烦的安抚下,景隈最终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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