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自从失去五感后,景隈便对人极度依赖。比如现在,明明叶尘已经和他说好,这里很安全,他可以独自度过剩下的三天,可景隈就是抓着叶尘的衣袖不撒手,眼睛隐约红了一片,没有焦点的来回扫视着,说什么都不放叶尘走。
“师兄,我要跟你一起走,我不会拖你后腿的!”
叶尘还没等说什么,霄云不愿意了,他顶看不上景隈,更别说这么一副样子。霄云上前一步,打掉了景隈抓着叶尘衣袖的手。
“人各有命,别管他了。”
叶尘被霄云拽着往前走,步子几不可见的顿了顿,但到底是没停下。
直到快出阵法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响动。
门被撞开的响动,人跌在地上的响动,还有,无论如何忽视不掉的那声:“师兄。”
景隈余光看见叶尘停了脚步,看见他回了头,紧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就知道,叶尘终会心软。
景隈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好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般,喃喃自语着:“师兄,你别丢下我,我不喜欢一个人......”
听到这句话,远处的叶尘瞳孔骤然放大,几乎僵立在原地。
哥哥,你别丢下我,我一个人害怕......
现在的景隈与幼时的少年重叠,只多不少的愧疚冲上心头,叶尘再也没能迈动脚步。
霄云拉了他一下,“叶尘,你……”
叶尘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半晌,他缓缓开口,“对不起啊,师尊。”
我不能抛下景隈,我不能抛下他两次。
霄云自己走了,去暗中护送赵氏兄弟去药门,兄弟两个伤势太重,赵虎还好,但赵无为,恐怕要看药门的实力和他自己的造化了。
叶尘留了下来,云门的追缉令大概已经传遍了江湖,以他们两个现在的实力,露面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此叶尘决定等景隈恢复五感后再走。
景隈则似乎更粘人了。
叶尘再一次从自己身上扒掉景隈的手,火盆就在旁边,景隈感觉不到温度,叶尘怕一不小心烫到他,偏偏他一直往跟前凑。边凑还边说,“师兄你别扒拉我。”
叶尘无奈扯了一条兔子腿塞到了景隈手里。
景隈虚虚的看了眼手里的兔子腿,对外焦里嫩有了最直观的了解。
外皮已经焦成了黑炭,里面血丝却还非常红艳,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叶尘看他不动,贴心的伸出葱白玉指在他的嘴角点了点,示意他快吃。
嗯,吃到嘴里的那刻,景隈终于放下了心——他犹豫什么,他又没有味觉。
叶尘也知道自己做东西难吃,可他也没办法,霄云能出手帮他杀掉兔子已经是最大的忍让,再让他帮自己烤熟,那他俩这浅薄的师徒缘分怕就是到此为止了。
景隈晚上是抱着叶尘睡的,起初叶尘并不愿意,他觉得两个男人如此搂搂抱抱不成体统,而且景隈还有喜欢的人。
但耐不过景隗会耍手段。
温水煮青蛙让景隗运用的炉火纯青——不让抱啊,行,师兄我给你捂捂手。不让靠近啊,行,师兄我担心你晚上丢掉我,让我搂着胳膊吧......一步一步,像引诱猎物的狼,将叶尘无知无觉哄入陷阱中。
景隗恢复五感的前一天晚上,是大年夜。
白雪霜霜,月光皎皎,两个人相对而坐,桌上除了难吃的食物,还有叶尘才挖出来的一坛酒。
叶尘给景隗和自己各倒了一碗,引着景隗的手,喂他喝了一口。
景隗闻不到,也喝不出什么味,索性当水喝了解渴,几口就干了一碗。
叶尘也没拦着,直到第三碗的时候,才按下了他的手,在他手中写到:“慢点喝,这是酒。”
景隗一副很意外的样子,“酒?什么酒啊,我都喝不出来。”
“青梅酒。”叶尘写到。
“青梅酒啊,我还没有喝过,这里怎么会有青梅酒呢,是师兄自己酿的吗?”景隗问。
叶尘放开了他的手,没有回答。景隗能感觉到叶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沉甸甸的,景隗恍若未觉,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的夹着碗里的菜。
“青梅酒,你喝过的。”
叶尘缓缓开口,眼睛看着景隗,眼神中带了几分醉意,朦朦胧胧的落在很远的地方。他声音很轻,很慢,像是再讲一段古老而引人的故事。
“那是我们喝的人生中的第一口酒,很便宜,是最便宜的一种,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觉得好喝,甘甜辛辣,透着淡淡的酸涩。
那天也是过年,我们约好,以后的每一年都要一起过,一起喝酒。
可是,从那之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不曾一起过。
这样的木屋我搭了很多个,每个回不去的新年,我都会在屋外埋一坛酒,想着有机会能让你尝尝。
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得偿所愿。”
叶尘脸上挂了点笑容,接着又微微有些失落。“可惜你五感尽失,还是有点遗憾。”
景隗没有抬头,他伪装着听不见,麻木的咀嚼着扔进嘴里多时的兔肉。
这些话他是第一次听,也是第一次知道。叶尘说的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不记得了,他们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的约定吗?那些字句,仿若屋外的寒风,一下一下的刮在他的心上,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寒冷的麻木。
酒后吐真言,叶尘是真的有些醉了,不然这些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着景隗的面说出来的,哪怕知道景隗听不见。
远处传来密集的炮竹声响,透过窗子,甚至能看到漫天绚烂的烟花。
辞旧迎新,至此又是新的一年了。
叶尘给自己和景隗的碗里又倒满了酒,笑容中满载着一种让人抓不住的疏离,他望着远处的烟花,想象着别人的其乐融融,自言自语道:“有时候我觉得老天一定非常讨厌我,才会让我每一个心想,都不会事成。
可他又总是把你送回我的身边,让我隐约觉得它对我,还是很好的。”
“新年快乐,小......景隗。”
叶尘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景隗握着筷子的手因为用力,浮现根根青筋,直到叶尘呼吸平稳,才终于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将视线正大光明的落在叶尘的身上。
不,叶尘,老天待你一点都不好,他把我送到你的身边,让我折磨你,让你在我手中魂飞魄散......你这么好的一个人,是它蒙了眼。
景隗将叶尘抱到床上,自己蹲在床边看他。
叶尘其实有一张很好看的脸,如果穿上白衣,就真的像是踏月而来的仙子一般,人如其名——挽月,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配得上这样熠熠生辉的名字。
“你应该穿白衣的,为什么总是穿的灰扑扑的呢。”
景隗低声喃喃,却没想到听到了叶尘的回答。
“因为要隐身避世,魂铃主人忌张狂行事......”
叶尘的话听起来像是低声的咕哝,梦呓一样,景隗初始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过来,直到看到他呼吸未变,才明白他这是在无意识的接自己的话。
有些人喝醉酒后,是会这样的。想要保持一丝警醒,但身体却因为虚弱而做不到,于是就会出现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景隗摸了摸叶尘的脸颊,轻轻问他,“师兄,你怎么不再喊我小景了呢?”
叶尘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声音低的几乎难以听清,“他不喜欢......”
景隗怔在原地,喉间突然涌上一阵苦涩,他嗓音沙哑着说,“我没有不喜欢,我现在很喜欢,师兄,再叫我一声小景吧。”
叶尘往里缩了缩身体,却终是没有出声。
景隗这时才知道,得不到,不是最让人难过的,最让人难过的是,曾经得到,然后失去,以后想要,却再也得不到。
小景,怎么又挨罚了?
小景,我来帮你上药。
小景,这是岭南那边的糕点,你尝尝。
小景,你天赋很高,练功不要心急。
那声小景,从他九岁初见叶尘,到今天,遍布了他九年的岁月。如果那时没有离开长云峰,也许还会持续很多个年头。他曾经讨厌的要死,总以为叶尘以师长自居,心机颇深,又因种种误会,与他背道而驰,生了嫌隙。
他现在后悔,于是死缠烂打,耍尽手段想要与叶尘重归于好。
他以为只要自己继续纠缠,两个人就一定能回到从前,叶尘那么容易心软,他一定会原谅自己。
可那始终不肯更改的声声景隗,如今却像一枚枚浸了毒的寒钉,直戳的他胸口冰冷,周身苦痛。
景隗抓起叶尘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如果叶尘此时抬头,就会看到景隗眼中透着莫大的慌张。
“师兄,你恨景隗吗?”
睡梦中的叶尘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只是将身体又往床里缩了缩,逃避一般的回答景隗:“不恨的。”
景隗翻身上床,从背后抱住叶尘,将头埋在叶尘的颈间。这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失去的恐慌感,叶尘明明就在自己怀里,他却觉得这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自己的人生中。
景隗收紧手臂,在湮灭的花火中轻声呢喃,“师兄,别放弃我,你恨我吧,我会求得你的原谅,你恨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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