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祁妙的盛夏，不知为何，想到了多年以前的午后，和她一起讨论《黄金时代》，彼时读不懂也要装懂，只希望和祁秒再多讨论一点，她们之间的氛围再热烈一点，永远也不要冷却，不要停下。
现在能懂一点，只觉能够再见她真好，深夜的等候区，四下无人，窗外北城高楼大厦灯火寥落，盛夏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叔叔大概还有半个小时醒来，到时候会有医生来接叔叔去神外ICU，等叔叔情况稳定，就能够回普通病房。我今天值班，就先走了。”盛夏一边后撤，一边拍了拍祁妙的肩膀，“别担心，叔叔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时候，路过的林蕾瞪大眼悄悄地瞄了盛夏一眼，活像见了鬼，又迅速扫了一眼祁妙，看到对方姣好的面容，独特的气质，自以为明白了一切，在祁妙看不到的地方，竖起一个大拇指，使眼色：高！实在是高！
盛夏眼神飘忽一瞬，抿了抿嘴，马上又微微偏头瞪回去：这是人文关怀你懂什么！
林蕾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开医嘱了。
祁妙注意到盛夏的眉眼官司，偏头只看到了一个背影，却也没问什么，只道：“谢谢你，盛夏，等我爸爸恢复好了，我请你吃饭，随你挑餐厅。”
盛夏嘴角下意识上扬，想要矜持一点，拿出自己从医多年修练出来的处变不惊的气质，反而扭曲了面部表情，索性不装了，眼睛嘴巴一弯：“行啊，到时候可以不要说我宰你！”
祁妙的眉头舒展一瞬：“嗯，给你宰。”
盛夏心跳漏了一拍，因熬夜手术而憔悴的皮肤有变红的趋势，心里怒骂自己不争气，明明也不是母单了，明明也没那么喜欢了，怎么这么简单就被早年暗恋对象撩到。
“行，那我们到时候再联系，你的微信还是之前那个吧？”
“嗯，你值班也要注意身体，不要——。”祁妙蓦地止住了话头，“到时候再见。”
盛夏正接到一个电话，那头似乎有急事，转过身挥了挥手，快步离开，也没有注意到祁妙地欲言又止。
祁妙垂下眼，缓缓坐了回去，盯着手术室大门发一会呆，就打开手机搜索——
“脑出血患者照顾注意事项”
“脑出血有什么后果”
“脑出血患者醒来的概率有多大”
……
外科没有下夜班，前一天值完班的盛夏，今天一早在值班室草草洗了个澡，一看时间，已经7点43，还有两分钟第二批早餐的点单时间就要过去。
啊！还没有在医院食堂小程序点餐，盛夏刚从白大褂里掏出手机，就看见护长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烧饼。
“护长，咱们食堂出新品啦？”盛夏目不转睛地看着烧饼金黄色的酥皮。
“没呢，这是昨天晚上那位急诊脑出血患者家属给买的早餐，说是感谢我们科还有急诊科的帮助。买了可多种类，中餐西餐都有，就在配餐室，我在群里发了消息，你没看到吗？”
这，盛夏一看，护长早上7点发的信息，而她今早忙到5点才得闲，一觉睡到7点半，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有了昨天的熟人见面，盛夏自觉和祁妙“感情回温”，点开那个万年不变的头像，一边往配餐室走，一边啪啪打字。
【早餐是你买的吗】
皱了皱了眉，似乎太冷硬了，像是在质问，又改：
【早上好呀，科里的早餐是你买的吗？谢谢啦【黄豆人愉快】】
不对，盛夏轻轻摇了摇头，太自来熟了，显得很奇怪，而且这不是智障问题吗？明显就是她买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又啪啪删掉，顺手拿起一个烧饼啃。
【早上好，谢谢你的早餐，叔叔在ICU一切都好吧？】
啧，不对，看着一点也不专业，我明明就可以看到叔叔的情况，怎么需要问她呢？
这时，对面发来一个【？】
盛夏烧饼噎在嗓子里，差点把手机都摔了，还好旁边的师妹递过来一杯豆浆。
“咳咳，谢谢师妹哈。”
“没事，师姐吃饭还是专心一点，马上就要交班了。”孔繁巍伸出手，轻轻把盛夏的碎发拨到耳后，眼睛转向她手机屏幕，笑眯眯的，“如果迟到了老师要不高兴呢。”
对于自家师妹的管束，盛夏习以为常，毕竟自己懒得可以，除却工作科研上的正事，其他上到出门旅游，下至家务清洗，都仰赖无所不能，妈妈（？）一般温暖的师妹。
是的，目前来看，师妹是她祖宗，祖宗的吩咐不得不听。
“好嘞，繁繁你先去，我马上就来，辛苦你帮我开电脑啦！”盛夏油光满满的嘴唇撅起，“mua~”一声超级响亮。
孔繁巍无奈，抽出一张餐巾纸就盖在盛夏嘴唇，“注意注意形象吧，我们的盛院士。”说罢，转身离开。
盛夏抓起餐巾纸潦草地抹了抹，斯文地暴风吸入。在即将离开配餐室时，自暴自弃地再次点开对话框，准备装傻。
【不好意思，我打扰到你了吗？刚才把手机放在兜里，可能不小心误触了。【黄豆人哭哭】】
一天的工作开始。
盛师傅忙忙碌碌地开医嘱、换药、谈话、签字、约手术、补病历，忙得浑天黑地，还要被护士老师嫌弃医嘱没开好，被来收病案的老师吐槽病历没搞好，被病人家属投诉态度不够好……
好不容易到了中午，盛夏捧着医院餐厅的盒饭，挑挑拣拣，把肉上恶心的勾芡在汤里涮，准备回复祁妙早上发的消息。
没办法，工作群里消息太多，活太多，看到指示还要回复，整个人的状态就是冷酷无情的打工人，突然要转换思维和多年不见的高中同学兼暗恋对象聊天，实在是没有太多脑细胞供自己思考，可能会回得让人尴尬，毕竟盛夏的交际能力实在只是勉强及格，现在都还有人嘲笑她当年自以为暖心的安慰——
“没事，你不憔悴，看起来憔悴只是因为你卡粉了。”
还说了两遍，还不明白为什么当事人会心累地让她别说了……
如此前车之鉴，还有很多。。。
为了维护这来之不易交集，盛夏决定用午休的时间斟酌语言好好回复。
【没有打扰。谢谢你还有其他医护人员昨晚的帮助。】
有人递话，盛夏也就回得自然。
【是我们应该做的啦，也谢谢你的早餐，很好吃。【玫瑰】】
想了想，盛夏打字。
【我们早上去神外ICU查看了祁叔叔的情况，他生命体征平稳，术后的检查结果也都正常，但是根据病情发展规律，术后3-5天是最危险的，为确保安全，叔叔要在ICU住一周。】
【好的，今天ICU的医生也和我谈过，那什么时候修补他的颅骨呢？】
这个嘛，【根据叔叔的恢复情况确定，一般来说3个月之后就可以了。】
【好，谢谢你，盛夏。】
【咱们都是老同学了，不用总是说谢谢啦。】
收起手机，盛夏感觉饥饿，对菜是挑挑拣拣，但饭还是勉强吃完了。
“哟，师姐今天胃口不错啊，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孔繁巍的手搭上盛夏肩膀，挑了挑眉，另一只手推了一个保温盒过来，
“是张阿姨熬的鸡汤吗？谢谢你繁繁！”盛夏欢呼一声，毫不犹豫地把盒饭推到一边，打开保温杯。
“太好喝了，还得是张阿姨。阿姨真好。”
喝了几口，盛夏看孔繁巍还在盯着自己，无奈解释：“繁繁，我最近和很久不见的高中好朋友联系上了。”
孔繁巍还是没有吭声，盛夏叹气：“我们也是碰巧联系上的，她是昨晚的脑出血患者的家属，今天早上的早餐就是她为了感谢我们昨晚对她爸爸的抢救。”
孔繁巍这才出声：“今天周五，下班之后去我爸妈家吃饭。”
“好耶！好久没吃到张阿姨做的硬菜了！”盛夏欢呼着，懒洋洋地挂在孔繁巍身上向外走去。
“只要你想，就可以天天吃到。”
“一周吃一次也就算了，真天天吃，我哪好意思。”
“这有什么，比起我，我爸妈可更喜欢你，恨不得你也是他们女儿。”孔繁巍哼笑一声，睨了趴在她肩膀上的盛夏一眼。
“繁繁，要我说，你就得多笑笑，多好看呀，平时总冷着一张脸，桃花眼长在你脸上不是暴殄天物吗？”
说着，盛夏伸出手就要扯孔繁巍的脸颊，仗着身高优势，孔繁巍微微后仰，伸出手指轻松抵住盛夏的额头防止她前进，展颜一笑，像是迤逦的桃花瓣漾起水波，说出的话却是冰冷无情：“师姐，晚上早点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孔繁巍，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吗？”盛夏就要摆师姐的架子。
“是谁？说说看。”
意料之外的熟悉的声音插入，两人同时一僵，还不等陈功说话，盛夏立刻滑跪：“老师，我们错了，不该午休时间在病区嬉闹，以后再也不会了。”还拉着孔繁巍低头。
陈功无奈，盛夏性格活泼跳脱他一直知道，但是也有分寸，像今天这样在办公室拌嘴是很少见的，本来他以为安排成熟稳重的孔繁巍和盛夏一组刚好可以互补，没想到这走向不符合普遍规律。
“盛夏，繁巍，你们要牢记，在医院你们就是医生，患者来找你看病，是相信你的能力和品格，我们虽然不提倡‘医生就要如何如何’的刻板印象，但是要有最基本的礼貌和风度，这不仅会增加患者对你们的信任感，也能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
“好的老师，我们以后会一直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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