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
“两江传来消息,说庆王将要入京贺寿。”晏花时的护甲轻叩白瓷,时而发出两三声“叮当”轻响,“他此次来京,是想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徒劳而已。”傅东海神色冰冷,“想要掀起风浪,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皇城森森,他是外来者,自然是攻不破这高耸城池的,可是——”晏花时眼波流转,“若他在宫中有内应,想上演一出里应外合呢?”
“他想里应外合,咱们便也演一出瓮中捉鳖。”傅东海话语间戾气外露,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与犹豫。
这些年来若不是永熙帝刻意扶持,让刘福与他分庭抗礼,单凭刘福一个人,傅东海早就将他生吞活剥了。如今他想动作,傅东海怎会怕他?
“你我疑心刘福与庆王有所勾结,可惜他是千年的狐狸不露尾巴,咱们手中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晏花时凝神细思,她有些微出神,可一直沉默着坐在他们二人身边的三皇子李不孤,却在此时开口打断了晏花时的思索:“没有确凿证据,也可以是事实。”
一时间,晏花时与傅东海的目光都落在了李不孤的身上,这位昔时青涩的皇子,如今也已隐隐约约流露出了果决的气魄。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躲在母妃与旁人的身后了,他想置身事外,可那只是痴心妄想,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搏。
“那年秋猎,追杀我的与追杀皇兄的是同一批人。”李不孤剑眉微蹙,“若我二人身死,唯一能从中获利的只有庆王,那时庆王刚回两江,他的手还伸不到那样远的地方,惟有首鼠两端的刘福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这一番话,叫晏花时与傅东海都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他们耗费了所有心力、将所有赌注押于其身的皇子,终于长成了可以在阴谋中独当一面的模样。
少年眨眼间变成了青年,是什么让他成长得那样快呢?
长夜难眠、辗转反侧,总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李不孤的眼前。
微微上挑的、妩媚的眼睛,左眼下的一颗小痣,略有些寡淡而薄情的唇,遍体鳞伤却又坚韧顽强的身躯,光影迷离、神思恍惚,一切天翻地覆、旋转涌流,最终都化为了一个落在自己唇上的、轻柔的吻。
那潮涨暗河下救他重回人间的吻,在鼓噪而寂静的夜里,一次又一次地溺毙他而又挽救他,毁灭他而又重塑他。于是无数个漫漫长夜之中,难言的年少心动与**一起,终于将他锻造成了如今的模样。
毕竟除了爱与野心,还有什么能使一个少年飞快成长呢?
他终于能独自面对那些诡谲阴谋,他要保全自己的母妃与幕僚,他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他也想要一些权力,因为他终于知道,只有权力,才能让自己得到想要的人。
或许当他拥有了超越皇兄的权力之后,那个人......也会看看他吗?
李不孤想。
“殿下所言不错,确是如此。”沉思之间,一个阴谋涌上心头,傅东海眼神一厉开口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刘福又不算智者,既然现在我们手中没有他的把柄,何不就此设下一局,让他自己露出马脚?”
“督主的意思是?”晏花时嘴角有笑意浮现,这一局棋啊,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庆王此次进京,或许是想与刘福联合动手,又或许时机未到,他们二人隐忍不发。不过就算他们不动手,我们也要帮他们动手。”真真假假,借刀杀人,傅东海露出一个有些残忍的笑来,“刘福想让庆王一脉继嗣,就须得除掉二位皇子,我们若能借此寿诞除掉太子,再将残害皇嗣的罪名嫁祸给刘福......”
晏花时嘴角笑意愈深:“一箭双雕。此计有人能给我们提供莫大的助力,你去见过小春了吗?”
此话一出,一直以来表现得平静的李不孤,却在此刻心神震动,他搭载椅侧的手都不禁攥紧了扶手。
傅东海面上笑意消退,他的眉心似有深深郁结:“......见过了。只是,此人与我乃是不解不休的死敌了。”
“那倒是有些可惜。”晏花时轻飘飘地道,她说着可惜,面上却没一丝动摇的怜悯,“既然已是死敌,那就不要留有余地了。”
“借刀杀人,除掉太子,嫁祸刘福,铲除庆王之患,再将你的死敌连根拔起,督主,这一计——可是一举四得呀。”晏花时轻笑出声。
李不孤臂上青筋微跳,可他并没有出言阻拦。他的母妃与傅东海想除掉小春,他自然不可能让他们如愿,只是李不孤已逐渐学会了隐忍。
他会在恰当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段保护小春的。
但不是现在。
钟粹宫中,端坐高位的三人眼神交汇,一场欲来的风暴已然在其间酝酿、膨胀,直到一个勃发的极点,它将以不可逆转之势,彻底改变紫禁城中的这一潭深渊。
“本宫曾藏有一种毒药,名曰醉平生。置于酒中,无色无味,饮之者口吐鲜血,作中毒而亡之状,实则只是昏迷,若一个时辰后还无解药,则会在梦中而死。”晏花时笑道,“为我们的太子殿下备下一杯醉平生吧,而不孤则饮下寻常昏迷之药,两位皇子筵上遇刺‘身亡’,陛下必然震怒,到那时祸水东引,本宫倒要看看刘福与庆王还有什么回天之力。”
“三皇子殿下亦装作饮下‘毒酒’之状,祸不及我等,陛下多疑,谋害皇嗣的罪名刘福与庆王无可洗脱。就算他们真的没有动手,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那时我等再揭发刘福与庆王勾连,大势已成。”傅东海眼中暗芒闪烁,他几乎已经看见太子身亡、刘福势败,而三皇子登基为帝、自己为佐的光辉前路!
他说过,他会走得比阎如风更远,事实上,他离那里也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本宫与督主各做准备。”晏花时站起身来,傅东海也当即一凛,准备告辞,可李不孤却突然开口道:“两杯毒酒。”
“什么?”晏花时看着自己的孩子,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母妃,督主,准备两杯毒酒。”李不孤不是在说笑,他的眼神和决心都无比坚定,“一杯......是皇兄的,另一杯,是我的。”
晏花时黛眉紧蹙,她刚想开口反驳,可李不孤却没给她反驳的机会:“毕竟要万无一失,不是吗?两杯相同的毒酒才最无风险。反正解药在你我手中,就算我饮下毒酒也无大碍......”
“可毒终究伤身......”晏花时终于按捺不住。
“死局如此,你是不死就是我亡,谈何伤身。”李不孤垂了垂眼睛,将眼中最后一分情绪也敛去,“这是你曾经教给我的,母妃,不要对别人心软,也不要......对我心软。”
“可是!”晏花时还想说什么,可傅东海却先一步道:“既然三皇子殿下愿意,那便再好不过。”
“醉平生不损身体,事成之后稍微进补便可恢复。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此事若成,我等再无后顾之忧,贵妃娘娘自然明白。”
傅东海与李不孤对视一眼,他们已将谋略敲定,而晏花时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松开了攥紧的手。
“不孤......”晏花时沉吟片刻,最终只吐出一句很轻的、百感交集的呢喃,“你长大了......”
......
刘府。
“师父,小春已经在府外侯了好些时候了。”小德子觑着刘福悠闲的神色,有些忐忑地提醒道。
“哦,是吗。”刘福闻言这才放下手中的白瓷小盘,停下了逗弄鹦鹉的动作,“怎么不早些提醒我,外面日头这样晒,平白叫咱们的提督大人遭了这些罪。”
小德子哪敢说话呀,他真是有苦难言。明明一刻钟前小德子就已经提醒刘福了,可刘福就跟没听到似的逗弄着那只红毛鹦鹉,小德子又哪里再敢置喙呢?
说到底,刘福就是故意为之,他想磨磨小春身上的锐气,叫小春知道走得再远,也不过是自己掌心里的棋子。
“快请他进来吧。”刘福悠悠闲闲地坐了下来,抿了口茶,刹那间换上一脸平易近人的、亲和的笑。
小德子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小春便神色匆忙地跨进了门厅。
小春现在着实是有些狼狈的,细密的汗挂在额角,鬓发也略微被汗水浸湿,蜿蜒地贴在鬓角,更不要说他有些踉跄的身形,还有那微微张开、不停吐着热气的双唇。
漂亮仍是顶了天的漂亮,只不过失了些平日里的沉着气度。
“今儿怎么这么着急?快坐、快坐。”刘福将小春的神态尽收眼底,他笑着请小春坐下,可小春不坐,他反而上前走进一步,紧盯着刘福气喘吁吁道:“公公,您今日......入宫了吗?”
刘福举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似乎猜到了小春想说的是什么,可他面上仍佯装不知地笑道:“近来圣上闭门修禅,我等轻易不能觐见。怎么了,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小春抿了抿嘴,他想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挣扎犹豫到最后,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掏出藏在袖中的东西,将那物什慢慢递到了刘福面前。
小春的手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刘福眼睛微眯起来,他伸手接过了那东西——
原是一张手帕,金丝龙纹,是御用之物。
天子之物,他们这些宫闱内侍见过了不知凡几,无甚特别,只是那手帕中心......竟还洇着一滩深紫发黑的干涸血迹!
刘福双目蓦地一厉,他攥紧了手帕,装模作样地质问着小春:“你看见什么了?!这手帕上的血.......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春喉结滚动一瞬,他像是在害怕,他说话间也有些吞吞吐吐、战战兢兢:“今日我原有事想求见圣上,可圣上修禅,闭门不见,我便想走,可是临行前我瞧见一个太监偷偷摸摸地从侧殿门走了出来,怀里似乎还揣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以为是那太监手脚不干净,便想抓他个现行,谁知他将这东西抛到角落便逃了。我上前一瞧,便从那一堆东西里......发现了这个......”
那手帕上的血,仿佛刹那间活了过来,它晕染着、流淌着,似乎都能流淌尽在场的每个人的眼里、心里。
一片寂静之中,小春呐呐问道:“公公,您看这......”
刘福装出一副悚然的样子,他神魂不主良久,而后才有些迟疑慌张地望着小春:“你是说......”
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发话,姜还是老的辣,小春只得先壮着胆子道:“陛下他恐怕......”
极力压低的声音,嘶哑低沉得像是一阵哭啸风吟,小春的声音里似乎还有一两声啜泣——
“陛下他恐怕——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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