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伙房的月溪姑娘叫住小春,将一碗雪梨燕窝汤递给小春,顺便揉了下小春的脑袋,偷偷塞给小春三片枣泥糕和一篮青菜萝卜,“去把这燕窝汤送给少爷,喏,还剩下些枣泥糕,你拿去吃吧。”
“还有这一篮子青菜萝卜,拿去给雪儿吃吧。”
雪儿是只兔子。那日楚麟带着小春去看花灯烟火,小春提着兔儿花灯,却在路边捡到只货真价实、活蹦乱跳的兔子。
小春很喜欢这只兔子。小春心想,我也算有家了,兔儿兔儿,你还没有家吗?
于是小春一经楚麟首肯,便将这只兔子带回了府上。现在这只雪儿,正卧在楚麟的书房。
小春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一一接过,分外乖巧地向月溪姑娘露出个笑来。
月溪姑娘被这一个笑笑得心里泛甜,摇着头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招人稀罕得很。”
“招人稀罕有什么用,还不是可怜的命。”一个专做择菜杂事的老婆婆嗤道。
月溪是楚府刚招来的丫鬟,手脚麻利,待人亲热,性子也直爽,很是吃得开。她一听那老婆婆这般言语,心下登时有些不舒服:“老婆婆,这话怎说?”
老婆婆放下手中的活计,见伙房里无人注意这边,这才悄悄低声道:“经了咱家少爷手的东西,还有活路吗?”
月溪糊里糊涂,也不太听得懂,只是心下莫名一紧:“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婆婆冷哼一声:“你进府晚,许多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少爷换过很多个玩伴,到那孩子,已经是第十三个了。”老婆婆道,她苍老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音,“你知道少爷为什么要换玩伴吗?”
月溪不明就里,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兴许是那些玩伴笨手笨脚,伺候不好少爷,才被赶了出去。可我看小春这孩子很是聪明利落......”
老婆婆摇了摇头,伸出了三根手指,在月溪眼前晃了晃,道:“三个月,留在府中时间最长的一个玩伴,只待了三个月。”
“......那又怎样?”
“那是个姑娘,也是十二三岁,年轻得很。她是站着进来的,三个月后,人突然就不见了。你知道那姑娘去哪儿了吗?”
月溪僵硬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全府上下的人都不知道,我本也不知道。直到那天,我在给少爷那条狼犬喂食的时候,发现那狼犬胃口不振,已有十几天了。”老婆婆择菜的手似乎也略微有些僵硬,她说的话也有些颠三倒四,“那畜生的嘴里,都是没舔干净的血......十几天,那姑娘就是在半月前失踪的......那狼犬的食盆里,还有没扫干净的骨屑......”
“卡擦!”月溪不经意间碰到了茶壶,那正烧着水的茶壶轰然落地,成了一地的碎片,滚烫的沸水溅到月溪的绣鞋上,月溪却也不觉得烫,她只觉得寒毛立竖,周身发凉。
月溪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婆婆,你真会开玩笑。那狼犬吃鸡吃鸭,不都得带着血吗。兴许那姑娘做了什么事,无声无息地被赶出府了,也是常理,做什么大惊小怪......”
“鸡鸭、鸡鸭!鸡鸭......有手指吗?我亲眼瞧见半截的手指,就在那明晃晃的食盆里,我......”那老婆婆越说越激动,瞳孔都因为内心的震动和惊恐有些涣散,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以至于伙房中的人虽没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却也纷纷回头看她。
“......算了。”老婆婆重新低下头,“反正我不久便要离府了,我老了,却也在楚府作了一辈子工。这位少爷,自小他养猫儿、鸟儿、兔儿,没一个能活,在他手里活下来的,也就只有那条凶神恶煞的狼犬。到现在,连他身边的人也活不成......”
月溪连笑也笑不下去了,她想去那些东西分散下心神,忘掉那老婆婆说的捕风捉影的东西,当她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不住地颤抖着。
......
楚麟正待在自己书房的暗室中,那名为“雪儿”的兔子游走在楚麟的掌心下,柔软而脆弱的身躯对楚麟毫不设防,甚至于对着楚麟露出了自己洁白的肚皮。
楚麟轻笑了一声,他摸了摸雪儿的耳朵,又揉了揉雪儿的肚皮,似乎被雪儿对自己完全信任的状态所取悦。
他的指尖上移,本是抚摸的姿态,却在下一刻狠狠扼上雪儿的咽喉。
“叽!叽!”雪儿的四肢登时在空中扑腾起来,它声音很小,却很尖锐,像在求救。可它乌黑发亮的眼睛里却又好像满是不解,它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楚麟的手指越收紧,雪儿的挣扎也就越微弱,而一直坐在楚麟身边的狼犬“万钧”也便越兴奋,它那凶恶的眼睛里似乎都冒着骇人的红光。
终于,雪儿的耳朵渐渐垂下,它一动也不动了。
楚麟只觉得兴味索然,随手将雪儿的尸体扔给万钧,万钧一口接住,只听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那兔儿转眼间便被万钧吞吃入腹。
“砰——”瓷碗碎地的声音响起,楚麟和万钧同时敏锐地向后看去,在黑暗中,他们的眼睛都闪烁着一般的幽光。
小春手脚冰凉,他在暗室外和楚麟对视着,他那瘦小的身子都在不住地发抖。
“啊,是小春啊。”楚麟丝毫不担心真面目被发现,他甚至同往常一样,笑了出来,“门忘记关上了,你怎么来了呢?”
小春没有回答,那种被捕猎者盯上,如蛆附骨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他飞快地向门外跑去。
可结果仍然同上次一样,他很快被万钧扑倒在地。
“啪——啪——啪——”楚麟缓慢地走到小春身边,靴子踏地的声音在暗室中不断地回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春,笑道:“小春——”
“你跑不了。”万分肯定的语气。
小春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他颤抖着问道:“你......你也要......把我吃、吃掉吗?”
“吃掉?”楚麟似乎想了片刻,在楚麟思考的间隙,万钧不断地舔舐着小春的身体,它的爪牙好似在下一秒便要将小春撕裂得七零八落。
“不,小春和‘它们’,是不一样的。”楚麟道。
......哪里不一样?
万钧的利齿没有落下,它好像只是在戏弄着小春,颇有兴味地看着小春想要逃跑,却又不敢挣扎。
“因为小春可以玩的时间,比它们要长。”小春和以前的玩伴是不一样的。或许因为小春很漂亮,或许因为楚麟玩腻了,想要换一种玩法,楚麟不想立刻杀死小春,万钧也不想立刻吃掉小春。
楚麟想,或许这个名为小春的玩具,他可以玩很久很久。
“为......为什么?”小春想不明白,为什么昨日明明还是一个好人,今天就变得这样残忍。
小春现在还不知道答案,因为小春还太年轻。日后小春会知道,不是变了,而是一直如此。由善到恶,由仁慈到嗜杀,由君子到小人,这些看似突然的转变,在很久之前便有了根源。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人们只是对那些伪装的面具毫无察觉。倘若要把人心剥开来细看,不论谁的心都是经不起推敲的。
“唔,陈大夫说我病了,母亲也说我病了。”楚麟笑道,“可我知道这不是病。”
“我只是喜欢。”
他生来便坐拥泼天富贵,金玉满堂。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他只抖出几两碎银,便可以轻易买下那些可怜人的生死。他戏弄他们,折磨他们,杀死他们,也仅仅是因为——他喜欢。
小春不寒而栗,他看着楚麟,只觉得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在此刻扭曲变形,他的眼睛逐渐拉尖,他的嘴巴逐渐变长,他的牙齿逐渐变得锋利而布满血渍,他好像突然长出了一身乌黑的皮毛,变得同万钧那副凶恶的模样一般无二。
小春看看楚麟,又看看万钧,他突然发现,自己初来时的恐惧并非空穴来风。
因为此刻他已经分不清谁是楚麟,谁又是万钧了。
楚麟对小春露出一个残忍的笑来。或许在楚麟看来,这些是不算残忍的。因为楚麟觉得,自己买下的这些“人”,同畜生没有什么分别。明码标价,生死由他。
他转身走进暗室,万钧将小春紧紧压制住,小春根本不敢动弹,只因万钧的利齿一直在小春身上游离,小春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动,万钧便会从自己身上撕扯下一块皮肉来。
“刷——”马鞭破空,带出一道凛冽的风声。“啪!”那是鞭梢落地的声音。
楚麟手执着马鞭道:“去!”万钧收到命令,当即从小春身上挪开。
楚麟同小春第一次进府那会儿一样,将小春提了起来,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小春身上沾染的尘埃:“跑吧,小春。”
小春一动也不敢动。
“啪!”马鞭的鞭尾落在小春的手臂上,小春手臂上当即多了一道红痕,但却并未流血。因为楚麟没有用力,他只是在催促小春:“跑吧。”
“小春,你有一炷香的时间。你可以跑去任何地方,如果你逃走了,你就自由了。但倘若被我抓到了——”楚麟没有继续说,他笑意更盛,连眼睛似乎都冒着凶光。
小春犹豫了一下,随后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跑去。他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他只知道,自己要不停地跑,跑得越远越好......
楚麟看着小春踉跄的身影,揉了揉万钧的脑袋,近乎癫狂地喟叹了一声:“跑吧,小春,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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