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跟本宫耍贫。”打趣的话大长公主丝毫不放心上,斜眼嗔他一句,重新将话头拉回,语重心长道:“孙福来手伸得再长不过是个狗奴才,仗着在皇帝跟前得脸作威作福,大理寺紧要官员与他蛇鼠一窝,空吃粮饷不干实事,的确不足为道。但刑部那帮人并非省油的灯。”
宇文皓收敛神色,点了点头,“侄儿明白姑母的意思,刑部里多为苏太傅故旧,不过您可放心,此时苏太傅不会插手。”
皇帝无能,又宠信孙福来,导致大权旁落,一部分被孙福来掌握,借机在朝中安插亲信,敛财揽权。另一部分则在苏太傅手中,他年轻时乃正经科考入仕,多年经营到如今,纵有私心,根本上仍以国家大事为重,因此布在朝野中的势力多为精明干练之辈。
“本宫知道你私下与他有协定,但那是只狡猾的老狐狸,无论他答应你什么都切勿大意。”
对于她知道自己会见苏太傅,宇文皓并不意外,淡然一笑,“他未必肯真心帮本王,但能借本王之手除掉孙福来,可是巴不得呢。”
熙熙攘攘皆为利,大长公主颔首,“你心中有数就好。”
宇文皓有数的不止这些,昨夜火势不止,今晨宇文曦问责,是谁在借势推波助澜他心中雪亮。
遂说:“姑母记得提醒陆尚书,趁此机会,仔仔细细把手底下的蠹虫揪一揪。”
“还用你教。”早在陆荣来报信时,她已嘱咐过。
大长公主自守寡后不再另寻驸马,外界传言纷纷,有人说她深情守贞的,也有人猜公主府面首成群。宇文皓却清楚,他这姑母决断英明,看似闭门不出,实则不动声色中对朝局了如指掌。
他也是话到此处多此一举,闻言玩笑着说:“这不怕您清闲日子过惯了,手生。”
正事没几句又调侃到她头上,大长公主蛾眉微拧,反诘道:“若非为你,本宫且潇洒呢。”
“休拿老掉牙那套糊弄,您是为了自己和陆家的权力富贵,侄儿顶多排第三位,”宇文皓丝毫不吃亏,伶牙俐齿驳回去,顿了顿,勾起笑容又添一句:“还是不算风侍卫的情况下。”
大长公主未诞育子女,从来拿他当自己孩子,明知是玩笑话,戳到心坎上总不是滋味,“越大越没良心!说这话是存心气本宫吗?”
说罢,气呼呼地把团扇拍在两人座椅当中的几案上,将脸扭到另一边。
宇文皓笑得更肆意,“啧啧”两声,说话仍不饶人:“一把年纪闹起脾气怎么跟年轻姑娘似的。”
“……”大长公主还是不看他,对着空气哼道:“白眼狼,当初就不该救你。”
宇文皓自幼聪慧,非常得先帝喜欢,因此招来不少嫉恨防备,在他四岁那年,受宠的淑妃唆使人暗中推他落水,彼时他尚不会水,冬日湖水浸骨,几乎丧命。是大长公主恰好经过救下,随后又以新丧悲痛,膝下无儿女作伴告慰为由,向先帝开口,把宇文皓接到长公主府住了一段时日。
经此一遭,宇文皓待人接物多存了十分心眼,再不轻易与人亲近,不给歹人下手机会。
随着宇文皓年纪增长,学问胆识在一众皇子中愈发出众,加之与太子同属正宫嫡出,一时风头无两。
宇文曦作为嫡长子,自先帝登基便被立为太子,听了多年奉承赞赏,又得皇后偏心维护,养尊处优惯了,政事上多有懈怠,先天不及,后天还不知勤勉,对照之下,先帝自然生出易储之心。
于是宇文皓防来防去,最终没能没防住亲娘和亲兄长的算计,若非长公主早有防备,他怕已成为一个无用的残废了。
也是自那时起,他的性情更乖张。
无论是先后两次救命的恩情,还是积年疼爱有加的亲情,宇文皓全部铭感五内。
拌嘴归拌嘴,哪忍心让姑母真动了气,于是收敛笑容,抬手拿起团扇,为她轻轻扇着,低声道:“怪我拎不清自己分量,失言了。”
大长公主斜眼瞪他,“娶了亲当真不一样,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一句软话。”
想到一贯骄纵的人放下架子哄心上人的样子,她忍不住嘴角上扬,方才的气也淡了。
“在您跟前,哪个敢硬气。”宇文皓眸子微挑,恢复如常。
大长公主捏着绣面夺过团扇,扇柄用力敲在他手背上,傲然回道:“就你。”
“无法,本王脾气随姑母。”宇文皓收回手,把身子靠到椅背上,片刻后沉吟着开口:“如今不便再留平兰在王府,劳姑母给她另寻个去处。”
大长公主凤眸微眯,调侃道:“怎么,你那心尖上的王妃肚量小的连个夫人都留不下?”
“本王倒希望如此。”
他的王妃可是大度过头了,天天兰夫人长兰夫人短,试图把他推到消夏院去。
“在你府里就是你的人了,自己看着处置吧,不过她对你是用情不浅,不可太亏待了。”大长公主才不管他内宅闲事,敛衽起身,“得,该说的都说了,闻听你家王妃抱恙,本宫特意带了补品来探视,前方带路吧。”
“不巧,昨夜受了惊吓,还睡着。”宇文皓仍坐着不动,“东西侄儿待她收下了,多谢姑母。”
“……”
***
青玥第一次杀人,心中惊惶难安,沐浴更衣后,又命香桃在殿内燃香,仍觉挥不去满身血腥气,宇文皓陪着哄着,天快亮时好不容易入睡,却再度被梦魇缠住。
梦中还是那名红衣女子,顶着和她一样的容颜,不远处宇文皓持箭而立,如狼似的眼睛布满狠戾。
她意图阻住,无奈费尽力气叫不出声,挥舞双手上前。宇文皓仿佛看不到她的存在,无情地松开指节。
利箭离弦,穿透她的身体丝毫不停留,直直射进红衣女子心口。
她毫发未损,甚至连痛感都不曾有,惊诧回首,红衣女子已倒在血泊中。
从梦中惊醒,青玥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冷汗沿着额头滑落,直至看清眼前场景才逐渐恢复神识。
频频出现的情景,让她开始怀疑,这究竟是不是单纯的梦。
或许真有一个同她相像的人存在过,否则如何解释宇文皓对她突如其来的转变。
又或许梦是心中忧思的映射,因为她防备事成后宇文皓会过河拆桥。
香桃一直守在殿内,见青玥醒来便魂不守舍,迟迟不敢打扰,半晌才试探地唤了声:“主子。”
青玥侧躺着,目光呆滞地看了她半晌才回神,“什么时辰了。”
“午时,该用膳了。”
“我没胃口。”
青玥心里很乱。她的一时热心,连累数十条性命,冯宽罪有应得,但阖府家丁罪不至死。且如今才意识到,自诩聪明,到头来身陷险境还得靠宇文皓,昨夜生死一刹,她甚至极为贪恋这份庇护。
雾气在心头迷蒙,心中的纠结难以平复,青玥翻了个身,转而面向里侧。
……
纷扰理不清楚,她便同不争气的自己怄气,接下来半日都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宇文皓同她搭话,懒懒地,有一句每一句应着。
直到紫云出现。
彼时暮色西垂,夕阳余晖温柔洒在云林苑的花木上,青玥独自坐在空余枝叶海棠树下,目送最后一抹晚霞退场。
“姐姐怎么会到王府来。”
“王爷差人唤我来的,”紫云将厚厚一沓落满墨迹的纸递上前,“顺道给你送新写的话本。”
青玥接过随意翻看几页,目光在清秀字迹穿梭,“这次又是什么新鲜故事?”
“替身新娘。”紫云一边落座一边讲这出新戏的出处。
“前些日子听白莲讲楼里出了桩风流韵事,一位痴情公子对楼里姑娘一见倾心,当场就替她赎了身,探小厮口风方知是因为姑娘相貌酷似公子亡妻。那公子不是本地人,此次来上京谈生意的,处理完事情就带着姑娘回家乡去了,后来的事不得而知。”
“我将此借作引子写了一出戏,刚完笔便拿来给你过过眼。”
“你什么时候也学得俗套了。”青玥闻言兴致骤减,合了书稿,耍性子般地掷在石桌上,淡淡地评价一句:“只因相像便爱上,我倒瞧他不是痴情,是多情。”
寻常话本里左不过满腹才情文章的才子佳人,一朝相见郎情妾意,便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终身,为爱痴痴折腾,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无甚新意。紫云从不屑于写这些,青玥也喜欢看她的别出心裁,没曾想这次竟如此老套。
“我原来还怕你受王爷偏爱久了,会忘记这世间本就无情人多,痴情难觅。”紫云单纯一句调笑,换作往常青玥根本不在意。
当下困在局中,酿造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差错来,青玥仰头望着院子上四四方方的天空,惆怅地呢喃道,“王爷纵然待我好,这王府于我始终是囚笼。”
紫云终于明白宁王叫她来的用意,“一向乐呵呵的,怎得突然深沉起来?”
青玥托腮凝望着她,委屈巴巴问:“万事都依仗旁人,我是不是很没用?”
“西域有种水果,名为葡萄,它自有根茎,但种植者仍会在种植初期为搭架子,供葡萄藤攀爬生长,为的是多吸收阳光助益,也方便管理和采摘果实。”
青玥茫然看着她,不明所以。
紫云笑了笑,解释说:“依仗外部势力,不能否定自身能力,相反,利用得当还有大用途。倘使一味借势高攀,忘了初心和个性,最后结不出果子,那才没用呢。你是哪种?”
青玥兀自消化一番言论,须臾,舒展愁容,信誓旦旦答:“我是能结出果子的!”
……
青玥不是伤春悲秋之人,经紫云一番劝导,心中的困惑已解,逐渐开怀。
两人闲谈到夜幕落下,眼见青玥重拾往日的洒脱,紫云才欣慰告辞。
临行前嘱咐道:“莫忘了帮我过一眼话本手稿。”
“忘不了。”青玥笑着应了,随后招呼香桃送她出门。
未等她考虑今夜是就地宿在云林苑,还是回前头寝殿,宇文皓已经站在入院的拱门下,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出深浅不一的光影。
“今夜本王陪你宿在此处,明日带你去放纸鸢,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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