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寒秋来了。
蛟泉的秋天冷得很快,比明康和吕县还冷,明明是早秋,庄稼上却早已蒙了一层寒霜。
但幸好早早准备好了棉服,将士们也早早换上,不必经历寒冬的洗礼,肉类也都采购充足,食物更加丰富,给了将士们极大的信心。
“再不动身就寒冬了,冬天的路可不好走,而且明康的地形是四处环山,易守难攻,长久驻扎于城外,打消耗战并非长远之计。”张奎望着地图,对李熙道。
“明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我方如今尽得蛟泉,将士臣服,百姓安乐,士气正足,民心所向,哪怕现在明康要收回蛟泉,恐怕也束手无策。”张奎笃定道。
“最重要的是,有了蛟泉在先,其他南朝百姓不会排斥咱们,骂咱们是叛徒了。”
李熙微微颔首:“那就尽快压入明康,别给他们喘息之机,除此之外派人监视明康出入城的各条商路,看看他们有什么动作,若有余粮运入,能劫则劫,劫不了便尽数烧毁,我要让他们无粮可食,无兵器可用,犹如困兽一般,走入穷途末路。”
李熙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是!”众人齐声。
阿宁端起酒壶,一杯杯满上,分发给众人,李熙接过一杯,举向众人,面色郑重,眼神诚恳:“是成是败在此一战,望诸位多加尽心,若能攻入明康,这世道必然重新改写,我愿与诸位共享盛世。”
“愿与将军共享盛世!”
暗香,阿宁,刘康,张奎……众人共举酒杯,李熙一饮而尽,众人随后饮尽,紧接着,李熙狠狠掷杯,杯片四分五裂,就如同他们的决心。
高高的土堆上,匍匐在地的黑衣人紧紧盯着小路上鬼鬼祟祟的身影。
“快,小心些!”
领头的黑衣微微抬手。
待他们刚刚拐入比人高的草丛时,黑衣手利落一挥。
瞬间,匍匐的黑衣人尽数举刀杀出。
有一人高喊:“抢劫!”
鬼鬼祟祟的人影脸色大变。
另一条路上,却没有这么轻松,黑衣人与商队厮杀惨烈,久久难以攻下,领头的黑衣对属下挤眉弄眼,那人立马领会,抬手扔了一瓷瓶油,擦亮了火折子就随手抛去,顿时火光冲天。
“撤!”
见火势大好,黑衣人当机立断,所有人激流勇退,往山上跑去。
“追!”
“穷寇莫追!”
“可我们的粮食……”那人似乎不甘心,商队头子无奈摇头:“凭你我的功夫都只能打个平手,对方绝不是普通的马匪,就这样吧,总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
“回去吧。”
商队头子望着越来越盛的火,无奈叹息:“这风吹得可真旺啊,但凡小一点都不至于烧这么快,救都救不了,天意如此啊。”
“呵……你,被劫了?你,被烧了?”不成体统的贵妃椅悠悠晃晃,二郎腿微微翘起,戏谑地望着眼前鼻青脸肿的二人。
“属下以为这是场阴谋,一定是敌军搞的,他们想先断了我们的粮食,让我们饿死在城里不得不投降!”
“真是卑鄙下流无耻!”
一人说一人唱和,皆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可哪怕如此,他们也丝毫没有动摇贵妃椅上那人半点儿,那人只是闲散地躺着,甚至听他们说完还微微眯了眯眼睛,似在假寐。
“殿下,您在听吗?”
直到有人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那人才如刚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般:“啊?”又随即懒懒打了个哈欠,“啊~”
“你们继续吹……啊不,你们继续说,当孤不存在就是了。”他又拢了拢衣裳,闭上了眼睛。
底下两人一头雾水,有人看不过去了,不满道:“殿下,陛下让您领兵打仗,您不能这样敷衍啊……”
那人不答。
一旁的人盯着躺椅上的人盯了许久,见他不动才确定了他已经睡着,他无奈地扯了扯旁边那人,小声道:“睡着了。”
旁边那人一愣,随即怒火中烧:“他怎么能……”
“走吧。”
“现在情况危急,他……”
“走。”
怒火中烧那人被半拉半拽拉出了大堂。
刚一出门把门一关,他就忍不住了,怒道:“老张,你是什么意思,怎么不让我把话说完?你瞧瞧那太子,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真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他来领兵打仗。那小白脸,一来就要最好的椅子,说什么他身娇体弱,这些椅子坐得腰疼,不给他椅子他就打不了仗,咱们可是厚着脸皮去宫里给他借来的椅子啊!现在好了,椅子有了,他又说晚秋太寒,没有上好的狐裘貂皮他会感染风寒,感染了风寒就会死,死了会有牵连三军,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咱们不就只能厚着脸皮去向宫里要吗?而他呢!椅子有了,狐裘也有了,就那么睡着,一整日不见起来,敌人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他还一副闲散无所谓的模样,是不是等咱们都被打死了他才愿意挪一挪他的窝啊?”
“起甫,你小声些,小声些!”张忠诚拉着他走远了些。
“我凭什么小声,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要让他听见,他敢做还不让人说吗,太子了不起啊,太子就能折腾人吗,怪不得皇帝不喜欢他,换我我也不喜欢!”何起甫故意大声嚷嚷起来。
张忠诚脸色难看,压低了声音,无奈道:“起甫,有的事情你不懂,这太子是从冷宫挖出来的……”
“冷宫出来的怎么了?”
“这次的敌人非同小可,不仅收服了稚蛮一路打到明康脚下,还让咱们破城的百姓们都能对他们毫无怨言,服服帖帖,说明什么,民心所向啊!再加上咱们的粮食被毁去大半,此战胜算有几何你可算过?而城中世家贵族那些老狐狸,早就闻见风声欲离开明康。人人自危之时,陛下却突然将太子从冷宫放出来了,还让他一个毫无作战经验的雏鸡做主帅,你说是为什么?”
“我管他为什……”他说着,忽然,声音一滞,不可置信道:“背锅的啊?”
“你还要再大声点吗?生怕旁人听不见是吧?”张忠诚脸色一变,大声呵斥,呵斥完脸色又是一白。他看向门中,却拉得何起甫走得更远。
“这一战,若是南朝赢了,太子只是将功折罪,无功无过,可若是输了……他便是千古罪人。”张忠诚小心翼翼看了眼那道大门,声音压得极低极低。
“乖乖,早知陛下不喜欢太子,可没想到他竟厌恶太子到这个地步,这是往死里坑啊!可是这太子明显没有战意,咱们怎么办,跟着这太子一起等死吗?”何起甫挠了挠头,一脸茫然无措。
张忠诚摇了摇头,眼中也是一片茫然。他不想死,可是陛下似乎没给他们活路……
陛下究竟想做什么?当真是老糊涂了吗?张忠诚头一回生出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老糊涂?
呵,他可精明得很。他得位不正就害怕旁人走他的老路,他就是要看他的儿子斗个你死我活,最好全死了只剩下他一个。
房间内,少年倏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哪有半点睡意。
他指尖轻轻点在贵妃椅的扶手上,狐狸眼散漫地抬起。
不过真是讽刺,连这些大老粗都看得懂的事情,皇帝到底是觉得他姜衔华有多蠢才会完全看不清楚,还是,他还当他是那个孺慕着父母,期望父母再看他一眼的孩童。
可惜,那个孩子在被关入冷宫的那一刻,就死了。
“华渠。”他淡淡叫了声。
天上降下一身着紧身黑衣的男子,男子面色冰冷,眼中无一丝涟漪:“奴在。”
“明康城有何动静?”
“城中风声鹤唳,不少权贵正在偷偷转移财产和家眷,百姓们也准备逃离,但军中已下令禁严,不准任何人离开明康,百姓们只能留滞于城门口。”
他嗤笑:“一群贪生怕死的杂种。”
他微微伸了个懒腰,半坐半倚靠着,狐裘从他肩臂滑落,露出他雪白的单衣,以及单衣下遮不住的深深凹陷的锁骨。
他似随口一问:“他呢?”
“陛下和国师已在摘星楼流连数日,炼丹房几次传来动静。皇后娘娘将小皇子藏了起来,拥兵蠢蠢欲动……”
“二皇子白日批奏折,晚上夜夜笙歌,宫中近日多位宫女有喜……”
华渠一一说来。
他修长枯瘦的手指交叠在一起,撑起他精致的下颚,他嘴角微微上扬,听着这些事就像听到了极其美妙的旋律一般,连眉间都舒展了。
“呵呵呵……”他闷闷笑起来,眼中闪过快意:“疯的疯,烂的烂,臭的臭。华渠啊,你觉不觉得这南朝颇有亡国灭种之兆呢?”
“只要殿下想,南朝就能亡。”
顿了顿,华渠毫无感情继续道:“只要殿下想,南朝也能生。”
“生?”
他低低笑起来:“他配吗?”
他指交叠的指尖从唇上抚过,浅浅划破了唇皮,他舌尖一卷,血在苍白的唇上蔓延开来,艳丽无比,却有种遮不住的萎靡和癫狂。
他往后一仰,双腿交叠,狐裘彻底从他身上滑落。
“孤想了想,一个人死还是太寂寞了。不如,和他们一起死吧。”
他嘴角渐渐拉大,眼中显露出疯狂。
华渠垂眸:“愿殿下心愿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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