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沉,钟离府寂静无声。
钟离慕楚倚靠在水榭扶栏边喂鱼。捡回半条命的他,此刻病容孱弱,瘦骨嶙峋,偏又穿着一身白衣宽袍,风一吹倒更显得飘飘欲仙。
身后小厮高举着伞撑在他头顶,为他遮去天边最后一缕霞光。
拜“勾魂”所赐,钟离慕楚虽侥幸活了下来,往后却是不太能见日光。
“武安侯府的芙蓉宴?”
钟离慕楚笑了起来,“有意思。”
他今日似是心情不错,竟与身后小厮攀谈起来,“当年霍奚舟刚入建邺城时,我便劝过钟离裕,让他从族中挑个人与霍氏联姻。可钟离裕瞧不起霍氏,说他们不过是山野莽夫。”
钟离裕,两朝宰相,也是钟离慕楚的父亲。几年前在宫中被鸩杀后,钟离慕楚便再也没有提过这个人。
钟离慕楚头上的伞微微晃动起来,竟是小厮的手在打颤。
“后来,霍奚舟在那年宫宴,公然射穿了钟离裕献给先帝的一块石头,让钟离氏丢了好大的脸。”
钟离慕楚浑然不觉,仍自顾自地笑着,“钟离裕心中恼恨,宫宴一结束,就暗中派人去杀霍奚舟,却不料毒针射出去,竟不知被什么挡开了,霍奚舟毫发无伤……想来,他这个不死杀神的称号倒也不虚。”
说着说着,钟离慕楚忽然叹了口气,“早知当初就该留那老狐狸一命,让他看看如今霍奚舟有多声名烜赫,也让他知道,不听我的话是个多愚蠢的决定。”
语毕,钟离慕楚回头,后知后觉自己身后还站了个人。见小厮脸色煞白,他顿了顿,笑容里多了些无奈,“这些话,怎么让你听见了?”
小厮手一抖,下意识就要跪地求饶,喉颈却被身后突然探出来的一只手掐住,狠狠一折。
咽气的尸体倒下,钟离慕楚头顶的伞也摇摇欲坠,被那只杀人的手掌接住拿稳。
牧合撑着伞站到钟离慕楚身后,钟离慕楚淡淡地收回视线,“霍府何日办芙蓉宴,我们也去看看山野莽夫的席面。”
“可钟离府并未收到请柬。”
钟离慕楚嗤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洒进了水里,手腕上的佛珠荡了荡,“我赴宴,何时需要请柬。”
***
六月中伏,武安侯府,芙蓉宴。
往日守卫森严的侯府大门,车马骈阗,迎来了一众锦衣华服、携厚礼而来的宾客。众人说说笑笑迈入侯府大门,男宾由小厮引路,女眷们则跟在侍婢身后。
今日,侯府的侍婢们通通换上了碧色衣衫、额间点着莲花花钿,以此与芙蓉宴相合,走在园中更似一道别样的景致,令往来宾客频频注目。
宾客们随着下人一路向里走,迎面而来的盆栽山石都自成一景,可见主人丝毫不像传闻中那般孤陋浅薄、粗鄙不堪。
未见芙蓉,先闻荷香。直到行过月洞门,众人才看见满塘碧色、荷花曳曳。
偌大的荷塘上,亭台水榭隐在簇簇树荫中,风光旖旎。一座廊桥横穿正中央,恰好成了筵席隔景。左侧是男宾,右侧是女眷。
姜峤今日与其他侍婢一样,身着碧裙,面带莲花妆,安安静静地站在霍老夫人身后,接待宾客。
芙蓉宴的名单她早就看过,除了与霍奚舟相熟的武将,世族只有两家收到了请柬,一个是越氏,另一个是聂氏。
南靖初立时,越氏、聂氏、秦氏和钟离氏被称为四大世家,都是襄助姜氏皇族立朝的肱骨之臣。
这么多年过去了,秦氏式微,钟离氏近乎灭族,如今世家之首便只剩下越氏与聂氏。霍奚舟也只给他们俩家递了帖子。
最开始得知越旸要来芙蓉宴时,姜峤还有些心慌。她眉眼间和姜晚声还是有些相似,若真站到越旸面前,难保他不会多留意几眼。
可后来姜峤又安慰自己,男女分席,中间又隔着那么些景致,她八成是不会与越旸碰面的。况且,昨夜她还特意算了一卦,卦象大吉,应是无碍。
各家女眷进了水榭,都在霍老夫人身边坐了一会儿,言谈间总是将话题拐弯抹角地转到自家女郎身上,又不经意提及霍奚舟尚未娶妻一事。
霍老夫人看着那些容貌俏丽的女郎,只觉得她们美则美矣,却是不合眼缘。再加上姜峤时常在她眼前伺候,这些女郎的容貌便显得没那么突出,不过平平而已。
更何况霍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做不了霍奚舟的主,所以便一味地敷衍了事,叫女眷们自行去荷塘边赏花。
“聂夫人携二位小姐到。”
下人引着聂氏家眷走进水榭。
姜峤扶着霍老夫人迎了上去,微微抬眸,扫了一眼缓缓走来的三人。
为首的聂夫人仪态万方,她的左手边是一位生得花容月貌的小娘子,臻首娥眉、明艳俏丽,大抵就是建邺城盛赞的聂二姑娘聂欢。而右手边的女子却年纪稍长、其貌不扬。
聂瑛竟也来了……
姜峤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垂首敛目。
聂氏与霍氏从前并无交集,可聂夫人却习惯了这种场合,熟络地与霍老夫人寒暄落座。
二女也跟着聂夫人落座,聂夫人向霍老夫人介绍道,“这是我的长女聂瑛,次女聂欢。”
下人们鱼贯而入,端上茶水点心,放在聂氏母女面前。
姜峤扫了一眼糕点,突然想起什么,面色微变,快步走了上去,在聂瑛伸手去碰糕点前拦住了她。
水榭内倏然一静。聂瑛诧异地抬头望向她,正在说话的聂夫人与霍老夫人也望过来。
姜峤朝聂瑛摇了摇头,轻轻掰下糕点一角,将里面的杏仁露了出来。
聂瑛愣住,聂夫人也露出些惊奇的表情。他们自然不知道这是姜峤擅自做主,只以为是侯府调/教有方,“瑛娘不能吃杏仁,没想到贵府连这一点都留意了。”
霍老夫人客气地笑笑,并未疑心什么。姜峤做事细心,本就将这些宾客的饮食爱好记录在册,至于有没有聂瑛这一条,霍老夫人也不记得了。
姜峤将掰碎的糕点丢至篓中,正要躬身退下,却听得聂瑛轻飘飘却不确定的声音。
“这位娘子,我从前见过你吗?”
姜峤动作顿住,抬眸对上聂瑛的视线,她正一瞬不瞬地打量着自己,眼里满是疑惑与专注,“为何我竟见你有些似曾相识……”
姜峤垂眼避开她的目光,浅笑着摇头退开,回到老夫人身后。
聂欢瞧见这一幕,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聂夫人刚好向老夫人补充介绍道,“我家瑛娘,原先也是被废帝的宫妃,前段时间蒙大将军恩赦,她才得以离宫归家。”
老夫人原本还在打量生得更漂亮的聂欢,一听这话,目光立刻扫向了不起眼的聂瑛,面上也有所动容,“你也是废帝的宫妃?那你可认得青萝?”
聂瑛终于收回了盯着姜峤的视线,嗫嚅了两下唇,还未开口,又被聂夫人抢先,“瑛娘与霍才人在宫中交情甚笃,所以得知今日侯府开宴,她坚持要随我过来,说要见见您。”
姜峤垂着头,暗自叹气。
聂瑛与霍青萝虽都是她的宫妃,但平日里没怎么见过面,更说不上几句话。不过聂氏今日带她过来,倒的确是个跟霍老夫人拉近关系的机会。
思忖间,霍老夫人果然招手让聂瑛坐到身边来,询问了几句当年霍青萝在宫中的情形。
聂瑛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霍才人很喜欢……废帝。”
霍老夫人脸色一变。
聂夫人也连忙扯了一把聂瑛,“你浑说什么呢?瞧这孩子,这么久没见人,说话都颠三倒四。你不是跟我说,废帝喜欢让霍才人伴驾,但他阴晴不定,霍才人心生惶恐,便找你商议对策吗?”
见聂瑛仍是不知如何开口,聂夫人又自顾自地替她转述起来。
姜峤实在听不下去那些瞎编的胡话,便默默离开,走之前还写了张字条递给霍老夫人的贴身婢女。
「今天是好日子,莫要让聂夫人叙太多旧」
侯府内的宾客逐渐多了起来,荷塘边衣香鬓影,尽是女眷在赏花游园。
姜峤跟着迎客的婢女往外走,行至月洞门处,几个厨房的下人端着精心准备的酒具,与她们擦身而过。
姜峤停住脚步,突然看向那几个下人的背影,拍了拍手。
下人们顿时停下,望向姜峤等待她的吩咐。侯府人人都知道,这场芙蓉宴,做主的是侯爷身边这位云皎姑娘。
姜峤朝落在最后那个的下人招了招手,又示意其他人先去忙。
众人躬身离去,月洞门边顿时只剩下姜峤与那下人。
那下人抬起头,是一张毫不起眼的脸,可眼睛却出乎寻常的犀利。
姜峤转头扫视了一圈四周,拉过那下人的衣袖,将他带到假山后。
“主上。”
易容后的云垂野低声唤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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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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