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峤多看了云垂野几眼,没有在他的易容上看出什么痕迹,而且这张脸竟还是有些眼熟,似是在侯府里见过。
见姜峤盯着自己打量,云垂野也没有多话,三言两语解释道,“侯府戒备森严,我今日才寻得机会,易容成外出采办的下人混进来。”
姜峤颔首,她今日故意让所有迎宾的婢女都画了莲花妆,便是为了替云垂野引路。云垂野看见那枚莲花花钿,就能猜到是她的手笔,只要跟着莲花妆的侍女走,就能找到她。
姜峤从袖中抖出一张字条递给云垂野,是她昨晚便写好的。
「城中如今是何情形」
“城门封锁,越旸的人还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钟离慕楚的人毁了药铺,还在查你的下落。”
和姜峤预想的差不多,她思忖片刻,又递给云垂野一张字条。
「侯府尚且安全,莫要轻举妄动,静候时机。今日若有机会,寻得一法子,以便之后往来」
云垂野点头,又拿出一小巧的锦盒递给姜峤。姜峤有些意外地打开,里面竟然是一粒褐色药丸。
“我回过一次药铺,寻到了能治好你哑疾的解药。”
姜峤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迅速将锦盒收进袖中。
将最重要的东西交到了姜峤手上,云垂野刚要转身离开,却又被轻轻扯住了袖口。他诧异地转头,只见姜峤动了动唇,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凡事小心,自己保重」
云垂野顿了顿,眸中不似之前那般一潭死水,略微起了些波澜。他深深地望着姜峤,刚要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冷冽低沉的男声。
“你们在做什么?”
听到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姜峤心头一震,越过云垂野肩头,果然看见霍奚舟站在不远处,正眯着眸子打量他们,目光里尽是审视。
姜峤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收回牵着云垂野衣袖的手,福了福身。
云垂野也转身朝霍奚舟行了个礼,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做了变化,“回侯爷,云皎姑娘发现酒具有瑕疵,吩咐小的拿回去换一套。”
霍奚舟停顿了一会儿,摆摆手,目光却仍然定在云垂野身上,似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云垂野低头端着酒具,刚想背过身继续往月洞门内去,却被霍奚舟出声提醒,“不是要换酒具?库房在何处都忘了。”
云垂野步子一转,朝霍奚舟那头走去,“是小的糊涂了。”
姜峤站在原地,看着云垂野与霍奚舟离得越来越近,一颗心几乎悬到了嗓子眼,指尖也不自觉攥紧掌心。
云垂野从霍奚舟身边经过,霍奚舟侧眸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酒具,果然看见了明显的瑕疵。可下一秒,一个纸团竟突然从云垂野的袖中掉落,直接滚到了霍奚舟的脚边。
一时间,空气仿佛陷入了凝固。
霍奚舟俯身拾起字条,并未再看云垂野,而是抬眸觑了一眼姜峤,见她僵在那里,紧张得连看都不敢他,眸色愈发沉了下来。
若只是简单吩咐去换酒具,那她有什么好紧张的?
霍奚舟手指轻动,展开字条。一行漂亮的簪花小楷映入眼底,他眸色微顿,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今日的荷花酿后劲足,莫要让侯爷贪杯」
霍奚舟心情复杂地收起字条,原本对云垂野的那么一丝疑心也化作乌有,任由他躬着身退了下去。
见云垂野安然离开,姜峤也暗自舒了口气,攥着的手掌微微松开,掌心已是汗津津的。幸好她无论做什么都留了一手,有备无患。
此刻姜峤只想尽快从霍奚舟眼前消失,因而咬了咬唇,做出些矫情的羞愤模样,匆忙转身要走。
“站住。”
霍奚舟沉声道。可话一出口,看着女子霎时僵住的背影,他的眉眼又掠过一丝阴霾。
因为筹备芙蓉宴,姜峤接连数日都忙得不见人影,最初那两日确实也是霍奚舟有心回避,两人便没在主院碰过面。可后来霍奚舟就连有心在侯府绕圈,都见不着人,便确定了是姜峤在躲他。
明明不该做的不该说的,她一样不落,可现在竟又整个人缩回了壳里,开始“懂分寸”了。虽然这也是他预先想要的结果,可是……
霍奚舟走至姜峤身后,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这股无名火从哪儿来,所以即便此刻叫住了姜峤,他仍是一时无话。
姜峤背对着霍奚舟,站得都有些麻了,却半晌没听到霍奚舟的下一句。她刚想转过身来,却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阴魂不散、每每在噩梦里重温的轻笑。
“武安侯,好久不见。”
分明是和煦如春风般的嗓音,落在姜峤耳里却是阴冷森寒、勾魂夺命……硬生生让她毛骨悚然,在烈日伏夏出了一身冷汗。
姜峤腿一软,差点就要跌坐在地,好在被下意识出手的霍奚舟扶住。
霍奚舟扶着姜峤的臂弯,只当她是不小心崴了脚,并未多想,循声朝来人望去。
当着霍奚舟的面,姜峤强忍着拎起裙摆逃跑的冲动,只能硬着头皮杵在原地,却忍不住又往霍奚舟身边缩了缩,想要借此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石径那头,霍松满脸为难地引着一架步辇朝这边行来。四个抬着步辇的下人皆穿着睚眦纹衣衫,神色麻木,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步辇上,钟离慕楚头戴帷帽、白衣飘飘,整个人卧靠在椅背上,面容被帽檐下垂落的轻纱遮挡,分明是病弱无力的姿势,被他做出来却带着些惬意。
霍奚舟微微拧眉,冷冷地扫了霍松一眼。霍松欲言又止,无能为力地朝霍奚舟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拦不住携礼而来的钟离慕楚。
“鄙人不请自来,为侯爷备了一份薄礼,还望侯爷莫要怪罪。”
钟离慕楚轻咳了几声,嗓音略显无力。
霍松立刻捧着钟离慕楚的礼单快步走了过来,交予霍奚舟,“侯爷,这是钟离公子的礼单。”
霍奚舟松开姜峤的胳膊,却察觉她仍然有些摇摇晃晃,低斥了一声,“站好。”
分明是冷漠的两个字,却莫名带着几分纵容和娇惯,然而此刻的姜峤是浑然不觉的。
她手指微微打着颤,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背影无比僵直,脑子里甚至已经闪过钟离慕楚将她带走后,会让她如何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画面。
霍奚舟打开钟离慕楚送来的礼单,竟是一份混入晋陵军中的北燕细作名录。
早就听说钟离氏虽被屠族,但暗线仍遍布南靖,如今已尽数掌握在钟离慕楚手中。从这份名录上看,此言不虚。
霍奚舟面色微凝,终于合上礼单,薄唇轻启,“来者是客。”
他与钟离慕楚本就没有龃龉,何况从前定州军的主帅钟离延是钟离慕楚的四兄,与他们霍氏也有几分交情。可惜当年钟离氏被姜峤屠族,豫州节度使韦琰奉旨杀害了钟离延,控制定州军,毁了两军联合伏击胡人的计划,这才有了前锋营三千将士全军覆没的上谷一役……
这次霍奚舟之所以没有给钟离氏递帖子,一是以为钟离慕楚的病况不佳,根本来不了侯府,二是因为越旸与钟离慕楚不睦已久,最好避免在同一筵席上碰面。
可既然钟离慕楚人已经到了,又给他送了这份大礼,怎好再将人赶出去?
“来者是客”四个字一出,霍松立刻明白了霍奚舟的意思。他舒了口气,疾步走向步辇,便要引着钟离慕楚往男宾那儿去,“钟离公子,这边请。”
步辇朝另一边行去,钟离慕楚的视线扫过霍奚舟,在他身边的女子背影上停顿了一瞬。
哪怕隔着数米远的距离,哪怕是背对着钟离慕楚,姜峤仍是能察觉到那道淬着毒液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一时间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步辇远去,被那道视线盯着的感觉彻底消失,姜峤脑子里的弦才骤然一松,深深地吸了口气。
她如今算卦,当真是算得越来越不准了……
霍奚舟察觉到什么,侧眸看过来,就看见姜峤满头大汗,却咬着唇,似乎还在打颤。
霍奚舟嗓音沉沉,“怎么了?”
姜峤连连摇头。恰好霍老夫人身边的婢女来寻她,她提起裙摆,匆匆转身跑了过去。
霍奚舟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眉心拧得更紧。
***
钟离慕楚头戴帷帽、乘着坐辇进来时,荷塘两边的宾客反映各异。
男宾们瞬间噤声,纷纷看向早已坐在上位的越旸。越旸本还在执着茶盏淡笑,听到侯府下人通报时,笑容瞬间僵住,脸色也变得青白。
越旸与钟离慕楚不合,建邺城人尽皆知。
一直以来,四大世家互相扶持也争斗不休,总会将同辈的年轻子弟放在一起比较。而钟离慕楚便是他们这一辈的代表人物,品行高洁,出尘脱俗,从来只着白衣,被建邺贵女们誉为谪仙般的人物。
越旸与钟离慕楚偏偏是同一挂,长相阴柔、气质温润,也喜好穿一身白衣。然而越旸却事事被钟离慕楚压一头,简直被衬得像一个赝品。
所以早年,越旸还未娶姜晚声时,性格其实是软弱自卑的,心里更是嫉恨极了钟离慕楚。
可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钟离氏被灭族,只余钟离慕楚一人,越氏却因越旸盛极一时。
如今倒好,武安侯府这出芙蓉宴,竟是让他们二人齐聚一堂,怕是要有好戏看了……
“听说了吗,钟离公子来了!”
“怎么可能,钟离公子不是重病在床吗?”
“让我看看!”
与男宾那里的诡异氛围截然不同,荷塘边的女眷们听到钟离慕楚赴宴的消息,纷纷激动起来。
一个个连花都不赏了,而是往廊桥那边拥了过去,想趁机赏赏男色,于是便瞧见了钟离慕楚面遮帷纱、病弱惫懒的风姿。
姜峤惨白着脸从众人身后经过,回到水榭中。
霍老夫人见她状态不对,关心了几句,随后便有下人来通报宾客已到齐。
霍老夫人颔首,吩咐道,“开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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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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