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怀鹤毕竟有修为在身,若不是因为海孽身上的异香有毒他断不会病这么重,第二日午时便已康复,众人没有多作停留,收拾收拾便回了云顶山。
中秋已至,山上历年都会举办庆典,今年也不例外,门派里但凡是要办庆典,扶光就得脚不沾地地忙里忙外。
今年他嫌烦了,便想找个由头把事情推给别人,自己好下山快活一通。
于是翘着个二郎腿在床上思索哪个冤大头合适。
徐昼轻整日忙着云游四方,常年不见踪影,云琢光战胜归来,忙着在朝廷领封赏,自然也是没空。
季怀鹤倒是正巧回来了,不过他这人…怎么看都是万万靠不住的。
把庆典交给他,恐怕过节会变成测验、比武、擂台赛之类的。
那他还要不要在山上混了!山上的弟子要恨死他,往后他还怎么好意思偷下山去风流快活。
于是这么一来,他盘算着,也就只剩下了石崇得以委托了。
某日他期期艾艾地跑到石崇那去,揉着发红的脚腕子,眼角挤出两滴眼泪来,装模作样地拿帕子擦擦眼角,还缠着石崇不放,说自己疼,不依不饶地要让他揉揉。
石崇指了指地上,面无表情道:“师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扶光言笑晏晏,堂而皇之道:“是我的节操吗?”
“不”,石崇神色凝重,“是我的鸡皮疙瘩。”
石崇虽然对扶光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但他性子好,还是吃了这一套,便接下了这个烂摊子,想着近来无事,办办庆典也无妨。
于是便派人下山采买物件,自己则在山上置办迎寒祭月的事宜。
十五月圆,团圆之际,问仙台请了一伙巡游的戏班子,和往常一样要演神君问仙。
却不知为何演成了仙台诛逆,而这出仙台诛逆也与往常的不同。
神君的那个徒弟戏份颇多,演的也是如泣如诉,似乎有种种无奈,将那一己之私硬生生演成了无私为公。
台下细看的人也是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也没人会细想,想着戏班子是从西部来的,或许与他们这版本不同吧。
往年依扶光的性子,之后就应该是美人奏乐起舞,轻解罗裳,不过石崇是正人君子,在他的节目里这一项被彻彻底底删了去,变成了烟火大会。
还有一事,便是徐昼轻回来了。
他一向礼数周全,刚回来便拎了几大包礼物一一拜访几位尊主。
甫一回去便被一众弟子围住,争抢着要听他一路的见闻。
徐昼轻性子和软,便笑着向弟子一一介绍。
众人皆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众人都知道他没架子,又最会讲故事,人也有意思,因此不管是不是他门下的都要上去听上一嘴。
反观季怀鹤这,就冷清了些。
他也不恼,年年如此,倒好落得宁静。
他坐在前排百无聊赖地看那出演的莫名其妙的戏,眼睛盯着,脑子里是全然没看进去,想着接下来的烟火会还是不去了。
平日里最热闹的钟乐和清落也都回家探亲去了,云觉留在山上,可也不在他身边做事。
他盯着天上那颗大而圆的月亮,恍惚地想,已经是团圆的日子了。
只可惜想见的人也见不上一面。
更没法像其他人一样地回家。
不过他习惯了,十二岁以后,他就没有亲人了,养他长大的宗主又早死,可能他真的是孤星降世吧。
这么想着,眼看台上的演员一一上去致谢,在众人的掌声之中,他悄悄起身,也就打算离去了。
从那人离开山门那年起,他每年中秋的习惯就成了在那栋宅子上赏月,发呆。
他想,除了修炼外,他恐怕是个极度无聊的人。
扯扯嘴角,寻了个僻静处,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问仙台。
夜风起,天色凉。
心里难过,修行也没突破,无处纾解,便想起了喝酒。
喝酒是破戒,有损修行,不过这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许多年以前,他和云时欢还是少年时候,也做过很要好的朋友,那个年纪的孩子都爱和大人对着干,喝酒不是孩子的事情,被发现还会挨打挨罚,这种惩罚非但不会吓退他们,反而会助长心中的反叛,滋生起比较和评判的标准。
季怀鹤从小就漂亮稳重,虽然长得高,还是会经常被嘲笑像女孩儿,说他不是真男人,为此他不止一次和别人大打出手。
他虽然长得乖巧,下手却不轻。
他知道这里没人能护他,从小没母亲的孩子,自保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
其实山上当时与他处境相当的,是云时欢。
虽然他确实是宗主的儿子,可年纪小的孩子不会考虑太多,与他们同吃住在他们眼里便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人自然要遵循他们的法则。
即便这种法则并不公平,也不恰当。
云时欢和他一样,从小就出挑,在人群里和其他人不一样,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议论的对象,有人崇拜就有人嗤之以鼻。
某一日,众人出了个主意,说是试胆,谁敢去宗主屋里偷一坛酒当着众人的面喝下去谁才能算男人。
出主意的人本意就是想整季怀鹤,知道他向来守纪,不会破戒,便愈发想撺掇他去干,最好是被发现了,挨上几十板子才好。
季怀鹤知道他的心思,他被人群团团围住,烦的没了办法,正当要发作之际,云时欢忽然拨开人群,挤了进来。
众人吓了一跳,他是宗主儿子,平日里有谁受了罚挨了打,都说是他告状,他忽然出现,那个出主意的人自然就慌了,怕这事让宗主知道了挨骂。
谁料他也没恼,反倒饶有兴致一样,让众人也带他一个。
第二日的傍晚,正是月上柳梢头。
天色昏暗,季怀鹤来到了二人约好的地方,见云时欢从宗主院里出来,向他眨了眨眼睛。
二人早已商量好了对策。
云时欢提前打探出酒坛的藏身之地,二人趴在屋顶上等候,等天全黑了便一起行动。
遵照计划,他们很顺利就偷到了酒坛。
然而回去那几个孩子还是不依不饶,非得让季怀鹤喝酒破戒不可。
领头那个满脸雀斑的孩子一脸傲慢,也不顾自己不抬头就看不清季怀鹤这件事,昂着头颐指气使道:“连酒也不敢喝,你也算男人吗?”
“你自己怎么不喝?”
“我早就喝过了!”
二人僵持不下,季怀鹤来山上晚,又独来独往,山上弟子与他甚至不熟悉,自然不会帮他。
他皱了眉头,干脆破罐子破摔道:“我喝!谁说我不敢喝!”
说罢便举起那个斟满的瓷杯,往嘴边递去。
谁料忽然手上一空,杯子被云时欢一把夺了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那酒杯便空了,他咳嗽了两声,捏着杯子倒了倒,一滴酒也没有再流出。
“够了吧?”
“这怎么算数,他还没喝呢!”
季怀鹤见云时欢喝了,也不想比他差,便也昂头喝下一杯。
两杯酒下肚,那小子奸计得了逞,拍手大笑。
于是第二日,他们俩毫无悬念地都受了罚。
各打了十个板子,两人成了病号,也下不了床,也坐不下去,只能一块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说悄悄话。
云时欢乐观得很,他说那酒滋味不错,这十板子值了,季怀鹤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忽然问他,为什么明知道那人没安好心还要着他的道。
“因为他们欺负你。”
他转过头来,满脸认真。
“爹…宗主说了,要我好好保护你,不能让他们欺负了去。”
季怀鹤盯着他漆黑的双目,愣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
“我才不用你保护。”他闭上眼睛,把头枕在了双臂之上。
一如他现在。
在房顶的夜风里,好像怕冷一样,他用双臂环住膝盖,把头埋了下去。
酒壶放在一旁,浓重的酒气在四周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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