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打算

自入夏以来云顶山还没有下过这么大的暴雨。

那仿佛下的不是雨,是雾,雨点连成了无数根线,细密地砸向地面,漾开一个接一个的水花,雨水打在那棵扶桑树的叶子上,激起无数响亮的“啪嗒”声,仿佛是泄愤,仿佛是心有不甘,在叶子上留下无数晶莹的痕迹,闪着点点水光,又好像是泪花。

问仙台陷入了一片茫茫的烟雨之中,诛仙台上鲜红的四字透过水的折射,仿佛流动的鲜血,灼灼刺目。

季怀鹤念了个避水咒,负剑立在那问仙台上,望着那棵被劈成两半的扶桑树,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苍穹顶这棵扶桑树,据说也是生死树。

生死树也是并蒂树,共有两棵,只要相爱之人一同栽下便可双枝连理、开花结果,此树生可喻情,死亦可作二人棺木,所谓“连理并蒂,同生共死”。

然而山上这棵树已生千年,枝叶粗壮盘曲,却从未有开出过花来,更不要说结果,因而山上人只知道扶桑正道,却鲜少有人知道这生死树的传说,也从没有人真正相信过这个故事。

毕竟始祖断情绝爱飞升成神,又怎会留下这么一棵爱情树。

然而今日这棵树竟从中间被天雷劈成了两半,仿佛往日如胶似漆的情人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究竟是何意?

他想不明白。

季怀鹤自小聪敏,又勤奋擅学,少年时期就将藏书阁里的古籍几乎都读了个遍,然而却从没有一本书告诉他有一天会出现这样的异象,天雷引得暴雨,熄灭了扶桑的金鸟业火,又将扶桑树劈成了两半。

他无处考究,只是隐隐觉得是某种预兆。

——

这几日雨大如注,云时欢自然不用去扫门前的叶子,那苛刻的小修也没有再来找茬。

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他待了几天,便自觉不能这么下去,万一那季怀鹤又来问他恢没恢复记忆呢,他总不能骗一辈子吧?况且自己这样灵力尽失的,别说炼化混元珠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

魔尊大人瞪着眼睛躺在床上,忽然不死心地坐起身子,盘坐在床前,开始尝试运作自己身体里的那颗灵珠。

然而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试了半天那灵珠仿佛不存在似的,半点灵力也无法提供,单是能压制混元珠罢了。

不知是不是他那师兄为了不让他胡作非为的刻意为之。

半晌他泄了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盯着眼前的天花板,忽然感到了几分绝望。

本以为再给他一次生的机会是上天垂怜,如今看来或许是惩罚。

这样一无所有地活着,对他来说到底是有些残酷。

雨天阴湿的泥土气息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季怀鹤来了。

原来一身灵力被废是这么个感觉。他习惯了翻云覆雨的魔尊生活,已经许久不知道有心无力的感受,想来那时候的师兄就是这样无比绝望地呆在地宫的水牢里,看不见天日,也不知道时间,耳边只有嘀嗒的水声。

他身上有无数的新旧伤口,天气稍稍潮湿便开始隐隐作痛,往日可以靠灵力压抑,然而那时候呢?自己从来没有过问,也没有管过他的死活,单是关着他,送些剩下的吃食。

整整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从来没有时间思考这种问题,他忙着修炼,忙着自己的大业,忙着向世人证明他云时欢从来不比季怀鹤差。

哪怕是到了现在,那怜惜的想法也不过一闪而过,便又被往日的不甘所取代。

他的眼前又燃起了那日的大火,他坐在山脚下的茶社里,见山间滚滚的浓烟染黑了天边的浮云,他的名字也和那间房子里的假尸一同被焚烧,化作飞灰,扬到空中,被风吹散了。周围的人慌乱惊呼,只有他兀自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随后舔了舔唇上沾染的茶末,掏出几个铜钱叩在了桌上,转身离去。

从此他再没有名字。

那日的火仿佛一直烧到了今天,一直烧在他心里,烧在那十年的每一个日夜。

然而只是他从不知道的是,这火也烧在了季怀鹤的心上,然而这把火却是师兄他自己主动沾染的,这十几年的煎熬里,他放自己心如火燎,任自己声名俱毁,不知可否有怨?

却是无从得知了。

云时欢枕着一只手,在那床上从下午一直躺到了晚上,听着外头的雨从气势磅礴变为了疏疏朗朗。

门前的地上,一朵苔花探出了脑袋,任细雨划过面颊。

一夜无语。

第二日清晨,雨过天青,整个山间变得无比澄澈,竹叶沾染了连夜的雨,闪着晶莹的光,地上也是一片莹莹的绿。

阳光落入会仙台南厢房靠北的窗子里,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

云时欢这日起了个大早,小修送来饭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叠好了被褥,在门口扫起了落叶。

那小修刚放下餐盘准备离去便被云时欢叫住了。

这人今天似乎格外殷切。

眼看小修转过脸来,他勾起唇角的一道梨窝,声音热切道:“小师兄往哪去啊?”

“自然是鸣鹤轩,还有我可不是你师兄,不要随便乱叫!”那少年人语气不耐,仿佛把“关你屁事”四个字写在了脸上,随后转过身去,抬脚就要走。

此时的云时欢好像全然瞎了眼,完全不顾那小修写在脸上的不耐烦,扔下扫把就跟了上去,边跟着边殷勤道:“那小师…仙君,你们师尊有没有提起过我呀?”

“师尊提你做什么?”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你们师尊说我骨骼轻奇,前些日已经说好了要收我为徒,还说今天就要亲自教我法术,我还以为他今日派你来是要带我去书院呢,结果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恐怕是把这事给忙忘了。”他眼神赤诚,盯着那小修,就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公然说了一大串的谎话,末了只是舔了下嘴唇,面色乖驯地站在原地。

(此时身在鸣鹤轩,手上翻着古籍的季怀鹤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别的不说,撒谎云时欢是高手,唯一的破绽只有舔嘴唇,然而不熟悉他的人根本不会知晓,还会误以为成是他不善言辞的羞赫。

显然那小修也是如此,此时这少年停了脚步,神色复杂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有些不悦道:“你骨骼轻奇?哪轻奇了?师尊怎么可能收你做徒弟?”

“真的!千真万确。我也不知为何,这不是想让小仙君引路,见一见仙尊再下定论么。”云时欢眉眼弯弯,一脸的老实。

少年疑心忡忡,半信半疑地看向他,努力想从那脸上找出点撒谎的蛛丝马迹。

然而这小修毕竟年岁尚小,阅历不足,必然敌不过眼前这个活了三十多年的魔头。他盯着云时欢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心里也思索,若是真有此事自己将他带去岂不也是功劳一桩,说不定会让仙尊觉得自己做事周全,也好一改自己往日那些坏名声。

心中掂量着暗喜,脸上却强压了笑,假意又审视了一眼面前这人,随即半含笑意半不耐烦道:“那你就跟我走吧。”

云时欢得了令,面上依然还是神态自若,心中却狡黠一笑,心想这季怀鹤的弟子果真不太聪明。

随即笑意盈盈地答道:“多谢仙君!”

二人便一道往鸣鹤轩去了。

——

鸣鹤轩在一处松竹掩映处。

走过林间的小道眼前便出现了一大片池塘,池中开了几朵素色的荷花,水清如镜,水上架了座别致小桥,走过小桥,眼前风雅精巧的宅院便是鸣鹤轩。

轩前种了数棵玉兰梅花,草丛间掩映着几朵吐蕊的玉簪,轩后则是一大片竹林。

此时有风袭来,林间沙沙作响。

先前来的匆忙,没有仔细看过,今日一瞧,这地方倒真有季怀鹤的风格。

他这人,云时欢常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装。

住个屋子硬是把梅兰竹菊栽了个全,就差没直接在匾额上提个“君子”二字,这门前又是修桥又是造假山,一派花里胡哨,繁琐得像那人身上的衣物一样。

季怀鹤这人一直是这样,穿衣服一定要工整到一丝褶子都没有,头发必须一根不漏地扎进发冠里的,腰带是要两边齐平的,鞋子是得一丝不苟的,除了这令人发指的整洁癖,这人还爱美得很,从前喜欢在腰间穿红绳挂玉佩,所谓怀瑾握瑜,品德纯洁,还喜欢收集各种纹路的发冠发带,每日都不重样的,现如今当上了师尊,愈发有了条件,于是这衣袍上又开始纹金线,头上开始带金冠,腰上那玉佩也还是没摘,再加上额头上的那颗朱砂,当真和一只仙鹤无异。

云时欢从前就爱在他背后蛐蛐他这一点,暗戳戳地和旁人一起叫他花尾鸡、丹顶鹤,两人还曾经因为这件事打过一架,之所以被发现是因为云时欢跟旁人传纸条说季怀鹤坏话,传回时这队友蠢笨如猪,直接砸上了季怀鹤的脑袋,队友是从犯,因而最后只有云时欢被打了。

想起这件事云时欢心里至今依然很不是滋味,因为也就是从这件事开始,他再也打不过季怀鹤了,之后的每一次挑衅都是他挨揍,师尊也越发喜欢他这个师兄,他的妒火越烧越旺,最终走入了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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