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现在变得更棘手了。
不对劲,眼前的魍魉匣很不对劲。
叶鸣廊的队伍负责派送的魍魉匣和沈笠接触过的魍魉匣比起来,大了很多。
立方体形状,四四方方地摆放在昏暗的房间里。
从匣子里散发出的浓郁香味几乎有些呛人了。
早雾看到叶鸣廊严肃无比的模样,就知道现在的事情有多严重了。
“要不,我们打开看看?”
暗红的封条在匣盖上交叉束缚着。
但现在看起来,这个封印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还是让匣子里的香味溢出来了。
见叶鸣廊没有回应,早雾壮起胆子,朝着匣身靠近,手指刚一触碰上封条,就立刻缩了回来。
她还是不敢。
因为在接件的时候,所有人就已经牢牢记住了这次派件的规则。
“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魍魉匣!”
早雾闻着这股浓郁的香味,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像是被气味引诱,让她一反常态地再次触摸上魍魉匣。
“打开它!打开它!”
脑海里,这个念头在嘶吼。
早雾已经很克制了,可脑子里的这股念头好像越来越难压抑了。
她不由得看向叶鸣廊,至少老大看上去比她平静多了。
本以为自己能做些什么帮助老大,可是自打进了这间房,脑海里的念头就有点不受控制了,于是她识趣地退了出去,连沈笠偷偷跟过来都没有发现。
隐没在暗处的沈笠好奇地盯着叶鸣廊的背影。
符术让他失去了嗅觉,所以他不理解那股浓郁的香味究竟是什么样的气味。
但他有些佩服那个人的定力。
他在魍魉匣前站了这么久,整个人几乎是浸润在馥郁的香气中,依然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点很了不起。
“遇上麻烦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叶鸣廊依然背对着他,“嗯”了一声之后,就没有下文。
“这个匣子,需要送到哪里?”
“楼顶。”叶鸣廊说道。
“觉得奇怪吧?”叶鸣廊的声音低沉,“明明这么近的距离,只需要把它从一楼搬到六楼,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们努力了半年,还是没能做到。”
这期间,死了很多人。
每当一批人死了,第二天就有新的派件员加入进来。
然后不断地加入,死去,加入,死去。
这个魍魉匣,困了他们半年之久。
到现在,他们做到的,也只是把魍魉匣从一楼运送到五楼而已。
只差一层楼而已。
但这层楼,却难于登天。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叶鸣廊指了指走廊窗台上的玻璃,“出口在那里,回到你的世界去。”
“听上去确实很难。”沈笠中肯地做出评价,“那现在,你需要我做什么?”
他牢记银蛇戒指上的灵契,愿他所愿好像成了他现在应当担负起的职责。
他不走?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可身后这个人,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彰显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还需要放血吗?”
叶鸣廊低着头,看到沈笠瘦弱的小臂忽然横亘在他面前。
他看上去很大方,对自己贫血的事情闭口不谈。
只是他的嘴唇过分苍白,贫不贫血一目了然,多看几眼,就心生愧疚。
而他贫血的原因——也是因为他。
他的血很有用。
但越来越多的怪物会被这股馥郁的香气吸引过来,数量比以往的全部加起来还多。
现在就算把他榨干,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不用了。”
叶鸣廊挥开那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
打火机咔哒一声,在黑暗中燃起一点橙红火光。
他半靠在窗台上抽烟,烟雾从口入,在肺里过渡一个来回,又被吐出。
他借此来消除始终萦绕在他肺叶里,呼吸间的馥郁香气。
“陪我聊会天。”叶鸣廊夹着香烟的手在一旁点了点,示意他靠过来。
沈笠本着灵契里有求必应的约定,靠坐在他旁边,烟气从他眼前萦绕而过,笼罩在两人周围。
“我戒烟三年了。”叶鸣廊打开话题,“那个时候世界刚刚崩坏,大家都在努力活下去。”
“抽烟固然可以缓解焦虑,但我这个人,不允许自己沉湎在这一点愉悦中,丧失斗志。”
他又抿了一口烟,吞云吐雾。
灰白的烟雾,衬着他银白的发色,让人忍不住想要记住他那张冷冽而又禁欲的脸庞。
“三年了,死都要死了,临死前再抽一次,不过分吧。”
沈笠不知道怎么接话,保持沉默。
因为他知道,那个人说的都是真话。
他的判断力很准确,今晚就是所有人死到临头的日子。
他什么也嗅不到,却能感受到死亡即将降临。
“你走吧。”叶鸣廊弹落烟灰。
沈笠迟疑了一下,“我能来这里避难,你也可以去我那里避难。”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让这个人活下来的办法。
叶鸣廊笑了笑。
他转过身,打开走廊一侧的窗。
风从窗外吹进来,也让室内馥郁的气味飘散更远。
高大的兽群嗅到气味,因此变得更加疯狂。
“那个女孩叫早雾。”叶鸣廊冲着楼下那个浴血的身影指了指,几只知更鸟围绕着她打转。
“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才十五岁,现在已经十八了。”
“她父母早死了,性格有点奇怪,很不合群,喜欢在墓地里游荡,睡觉,没人跟她交朋友,我把她捡回来,当女儿一样养着。”
叶鸣廊夹着烟的手指换了个方向,指向那个手指骨折,却还在忍耐着拨弄算盘,保护早雾的人。
“那是钱识,据说以前家里很有钱,现在是落魄贵公子,守着那点积分,做什么都要斤斤计较。”
“如果这个世界还是像以前那样,他应该会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指尖的香烟在风中燃烧地更快了。
“还有更远处的那个,砍下狐狸头,满身是血的人是褚宴,他话不多,以前很弱,连只鸡都不敢杀,三年了,成长了很多,每次遇到危险,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叶鸣廊故意把烟雾吐到了沈笠的脸上,然后隔着烟雾,看向他稳重到不苟言笑的侧脸。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了,你让我一个人逃?合适么?”
沈笠再次陷入了沉默。
家人是什么?
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遥远太陌生了,所以他不太能理解叶鸣廊明明能活,却还要执意留下来的决定。
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一旁的叶鸣廊靠地更近了。
沈笠抬头时,看见他贴地极近的脸,“还不走?还是……你也想来一口?”
没等沈笠反应过来,对方就往他嘴里塞了半截烟。
沈笠抿到了滤嘴上的一点湿润,下意识学着他的样子吸了一口。
虽然他失去了很多记忆,但是他就是很确定,这是他第一次吸烟。
呛得他直咳嗽。
叶鸣廊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
“再来一口?”
沈笠失去嗅觉,烟雾在他的唇舌间效力大打折扣。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叶鸣廊说这东西可以缓解焦虑,所以他想再试一次,于是点了点头。
岂料叶鸣廊把剩下的半截烟丢出窗外,抓着他的肩膀让他转了个身,稍稍俯身在他身后,靠近耳边,轻声说道:“好孩子是不抽烟的,你现在——该走了。”
双手一用力,就把沈笠朝着一旁的玻璃窗推了过去。
沈笠的身体失去重心,玻璃上泛起涟漪。
他挣扎着转了半圈,上半身已经完全陷了进去,还在向后仰。
不想走。
不想离开。
我也想留下来。
这些话一句都没能说出口。
随着他倒下的瞬间,沈笠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人的样子。
危机来临时,他还是那一副慵懒靠窗的模样。
缀在右耳耳钉上的光泽一一闪而过。
他偏头看向窗外,那里妖兽横行,血溅三尺,伏尸千里……
在诡异的红月下,他是那样平静地接受着自己最后的归宿。
那远眺的目光,仿佛是在为自己挑选一个长眠之地。
暴雨早已浸湿他的衣服。
沈笠平躺在积水的柏油马路上,略带急切地睁开眼。
藏在云层之后的那只血眼再次发现了他的存在。
如同巨人一样的粘稠沥青人,三三两两,带着绝对压倒性的气势和骇人的外观,朝他包围过来。
和它们庞大的体型比起来,躺在柏油马路上的沈笠,像一只蚂蚁一样渺小。
回来了。
沈笠站了起来,低头看向脚下的那一滩小水塘。
他缓缓抬脚,朝着水塘踩下去。
水花四溅,脚下依然是坚实的地面。
他又走到了路边的展柜旁,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玻璃。
一片冰冷。
他过不去了。
无论是水坑,还是玻璃,都不行了。
是因为刚从那个世界回来,短时间内就无法再回去了么?
穿越具有时效性,那他还要再等多久,才能去到那里?
在沈笠在专心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从上空笼罩下来,把他死死地捏在手心。
粘稠的液体包裹着他的身体,窒息感迎面而来。
沈笠在层层包裹的黑暗中,睁开眼,失落地感叹一声:
“本来……不想这样的……”
他的左手微不可见地动了动,一道金色的符箓从天而降,突如其来的重量感将这只巨手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三秒后,那只手“砰”的一下,从内向外炸开了。
沈笠完好无损地从一滩肮脏的泥淖中走出来,淡淡地说道:
“但是你们真的——太烦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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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一件:荒城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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