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最终谁也没有尝到对方的手艺。
崔暮将装着鸡的篮子放在窗台上,便急不可耐地接过,凑到嘴边。
然而,远处三声钟鸣之后,崔暮神色一僵,茶盏失态地脱手而落。
白朝先是听见细微的三声响,随后是门上铜铃的连声晃动,紧接着便是一道脆响,伴随着水花溅起。
这是提前宵禁的鸣钟,鸣钟一刻钟之后,整座颍川城的街道上,不允许有任何行人在外。
怕是,有大事发生了。
这大事,应当同崔暮有关。
果不其然,只听那少年语气低落带了点抱歉道,“今日看来是不能同昭明兄一道了,抱歉。”
“无妨,子陵兄先行便是。”
崔暮在原地驻足片刻。
此刻他是真的不想同青年分离,可这次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了,便再难找到。
他想了想,道,“昭明兄可还在找那孩子?可否将那孩子的特征记下?”
心中涌起喜悦,然而白朝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不急于这一时,待到子陵兄归来,再麻烦子陵兄了。”
崔暮沉默数息,才道,“若我数日未归,昭明兄便将线索告知今日那茶馆小二,他会为你办成。”
他竟是连掩饰都没有,就这般将本该隐匿在暗处的关系同他道出。
白朝并未应声。
崔暮的这番话,听起来倒像是在托付身后事一般。
呸呸呸,他在想什么!
白朝起身,将他这些日子试验过的、药效最好的几种放到桌上。
“万事,保重自身。”
看着熟悉的瓶子,崔暮张了张口,压制住心中纷杂的念头,道,“会的。”
“珍重。”
......
离崔暮离去已经过了五日。
白朝还是雷打不动,每日去那茶馆,找一个角落坐下。
他并未同他小二搭话,也只当做不知道他与崔暮之间的联系。
每日里,听着小二欢欢喜喜迎客,再有条不紊地照顾每一位客人。
这五日以来,观小二的言行并未有什么特别,白朝便稍稍宽了心。
——若是子陵兄出了变故,小二的身上应该多少能看出些许端倪。
其实,看不出端倪,并不代表崔暮就是没事,也极有可能是小二惯会忍耐。
但唯有这样想着,他才能克制自己不去问。
因为问了,就好像是承认、承认崔暮会如同他此生最在意的那几人一样......
撇开思绪,白朝静静品着茶。
纵然他没有开口,小二给他上的茶,同茶馆里其他的茶香比起来,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如此好茶,怕是整个颍川城内都不多见。
白朝并不说,只是在离去之时,多放上一角碎银。
暮色渐沉,白朝起身。
走出茶馆之后,寒风将他吹了个正着。
白朝理了理衣领,又将袖子束起,心想,也该添置冬衣了。
往年不论寒暑,只一件无尘仙衣便过去了。
倒是新鲜。
“客官留步——”是小二的声音。
白朝顿住脚步,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竟然有种离开、装作没听见的冲动。
他自幼长在仙山之上,同门尊敬、师长疼宠,虽说经历过几次秘境,可也到底是娇生惯养、没经历过太大的挫折磨砺。
他这一生,如今不过短短二十一年。
第一次的失态,便是发现师弟疑似被人夺舍,而夺舍之人,一心想要同他结为道侣。
第二次的失态,便是在刑堂大殿之上,发现三界至强者之一的师父也不再是他师父的时候。
那个时候,巨大的痛苦将他淹没,白朝内心万般地想回避,想骗自己。
可他不能,如果连他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又有谁还会发现。
又有谁,还会为他们讨回一切?
因而,没有片刻的犹豫,他便请动了那位堂主......
而如今,亦然。
白朝回过身,在小二气喘吁吁的声音中道,“小二哥可是有什么消息?”
“消息”二字脱口而出。
小二弯着身子,很快将呼吸平复。
白朝察觉到,他的呼吸虽然急促,却很有规律,似是在有意控制。
看来,并非是生了变故。
心中略宽。
“那日同公子一同前来的大人,托我将这个带给大人。”
小二用了大人二字。
今世,大人二字并非谁都能用,修者亦是。
除却对自己父母的称呼,唯有五品之上的官员,才可被称大人。
他透露给他一个消息,崔暮是为朝廷办事。
大越如今的王君,刚过而立之年,很有明君之风。
虽然此刻并没有崔暮的消息,但白朝的心却彻底平静下来。
为朝廷办事,总好过他一人单打独斗。
若有危难,也不至于像当初那样孤立无援。
哦不——
或许,早在上问仙擂台之时,崔暮便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大越王庭若是要保一人,纵是他琅琊王氏有再多意见,在明面上也不得不放人。
白朝并未有被欺骗的感觉,也没有为自己不值。
他只是开心。
开心他的好友,有自保的能力。
“劳烦小二哥。”接过木盒,白朝道谢。
“不碍的不碍的,对了客官,那位大人说了,此物需要激发,方法只有您知道。”
“好。”事实上,白朝根本不知道什么激发的方法,但他信任崔暮。
他说自己知道,那自己肯定是知道。
回到院子的时候,竟是下了小雪。
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衣服上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还是等回到屋内,炉子里的炎石温暖了整个房间,雪化后,头发微湿,粘在脸侧。
白朝去了隔间拿东西。
他需要沐浴。
他如今的身子,终究是大不如前了,一场风寒便够他难受的了。
崔暮离去的第二日,白朝便去订了一批家具,为崔暮收拾了一间屋子。
他看旁人添置什么,自己便也添了些,双份的。
其中,便有两米长的浴桶,占了屋子的一角,霎时显眼。
为此,他打算把隔壁的空宅一道买下。
自己一人住的时候,他倒是没什么所谓,这些外物他早不放在心上。
可在想到崔暮的时候,他还是希望,自己唯一的朋友能待得舒心些。
炎石炉上热着井水。
白朝取来换洗衣物,待到井水沸腾,他便取下茶壶。
巴掌大的茶壶,内里另有乾坤,很快便放满大半个浴桶。
白朝坐在床边,打开木盒,打算研究研究,待沸水稍冷再沐浴。
入手是玉质的触感,只有巴掌大小。
他一手将其取出,一手护在底下。
——是玉简。
白朝曾在藏经阁里看见过一册,那是门中用来记录历任掌门名讳道号的。
玉乃天生灵物,若要在上面刻字、留存,必然要在刻的时候全神贯注,且倾注自身修为。
若有一字刻错,则灵气不存。
在这卷巴掌大小的玉简上,白朝并未感知到什么灵力。
但他并不认为,崔暮派人送来且叮嘱“只有他懂激发之法”的东西,会是一件寻常物件。
白朝引动元炁,玉简没反应。
他又试着用天地二炁,依旧没反应。
魂魄烙印、滴血炼化......
将他知道的所有炼化法宝的方法全部用上,也未见这玉简又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白朝便打算收起,改日多看看书册,再慢慢琢磨。
手腕上的链子不经意触碰到玉简,庞大的知识洪流向着他脑海涌去。
清河剑法、罗刹刀.......
万家灯火夜......
神荼郁垒诀......
......
清河崔氏百年积累俱是在此了。
白朝泡在藏经阁七层多年,世间最顶尖的功法任他翻阅。
因此,功法的优劣,只需随便抽几页,他便能大致分辨出。
玉简之中的功法,除却一册《清河剑诀》是用来筑根基的,其余皆是不俗。
《罗刹刀》、《红尘意》、《方寸间》这几本功法,便是比他主修的《无心诀》也不差上多少。
最后那两册,更是举世难得的仙法。
是的,仙法。
真正超脱了人身的范畴,借天地之造化的仙法神通。
其中,《神荼郁垒诀》是一门针对阴晦邪物的功法,修炼此法者,对于鬼魂与魔族有控制统御的加成。
而《万家灯火夜》则是一门集万生念力之大成的神通,只要万生有所愿、有所求,修炼此法者,便可吸收这种愿求之力。
算是突破了对天地三炁的需求,创造出来的一门能够万古不衰的奇迹。
修炼《万家灯火夜》至大成者,一举一动,契合天意。
他之喜,便是万生之喜。他之哀,便是天地之哀。
只是可惜,这门功法的创造者,也不过将将入门。饶是如此,清河崔氏的那位先祖,也已经做到了让自身清河一脉同喜同悲、同生共死的地步。
可见,这两门功法若是流传出去,会掀起多少狂澜。
清河崔氏满门被灭,未必没有“怀璧其罪”的缘故。
玉简中的任何一册功法,放到外面都是万金难求。
崔暮肯将玉简交给他,便等同于交付了真心。
抚摸着玉简,白朝心下复杂。
这份情谊,何以为报?
将玉简重新放回木盒,又在须弥洞府中找了一个最好的位置安置。
里里外外布上一层又一层的禁制。
待到一切事毕,他定会完璧归赵。
雪渐渐大了,窗框缝隙中吹来一缕风,冻得白朝一颤。
原来,在接受玉简传功的时候,白朝身上便出了一层汗,加上融化的霜雪,此时威风拂过,都让他有种身置凛冬寒风的错觉。
恰好,水温下降了不少,白朝便打算先沐浴,功法的事不急在一时。
事实上,他没有打算直接修炼崔暮给的功法。
清河崔氏的继承人,应当是他本人,而不该是自己。
若他修炼了崔氏秘法,心中的感激定是难以言喻的。
而一旦感激了,这份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师父曾经说过,若与人真心相交,切忌莫要施与天大恩德,也莫要接受他人的天大恩德。
若有一方不能报之以对等的回报,日积月累下,这份感激就会逐渐变质。
或是愧疚、或是心虚......
心态失衡后,一份感情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白朝并不想让自己与崔暮之间的纯粹添上别的什么东西。
有来有往方是正道,而如今的他,并没有什么足以报答这份情谊的。
待到崔暮归来,待他回来......
白朝褪下外袍后,试了试水温后,便伸手解了腰带。
门板啪嗒作响,冷风猝不及防灌了白朝一身。
白朝:“.......”
门外傻站着的崔暮:“.......”
【小剧场】
崔暮:别啊,我想和你友情变质的,真的!!!
内心os:练了我崔家功法,你就是我崔氏的人了!!
朝朝心情复杂:你也想让我......
崔暮眼神期待。
朝朝:当你爹?
崔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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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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