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回来做什么?”
入沉未及反应,又觉猛风袭至。小狐狸竟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
入沉被撞得后仰,不明所以时,又闻低声婴啼。
“我就是没出息。”小狐狸哭得不能自已。
便是入沉这一旁听者,听其哭声,都隐隐觉着喘不上气儿。
“……”入沉双手撑地,噤声无言。
日升日落。
“喝水吗?”
“无挂无碍,无执无念,是为逍遥。”
狐狸丢下水瓢,“你怎么絮絮叨叨个没完?”
入沉跟着瘸腿的小狐狸,嘴巴一刻不停。
“执则迷,放则悟,此乃道之真谛。”
“够了!”狐狸怒视入沉,“你这么厉害,读这么多书,怎么不去问问那写书的圣人,他可曾坐忘至亲至爱?可有悟清生死执念?”
“顺应自然……”
“闭嘴!”
狐狸化作人形,取出泛黄皱纸,一把甩至入沉面门。“你当真厉害!说一句阴晴圆缺月,便一去三年又三年!留一句世间寻常事,又自顾自弃我而去!你把我当什么?
我从来不如你聪慧,自不会同你一般豁达!我看一本又一本书,想一句又一句大道理,可我就是不明白,不通透!我生来,是为了修行成仙吗?是为了离开你吗?还是为了看明白离开你这件事呢?”
入沉眉头紧锁,“我与你,有前世因果?”
“前世……”狐狸眼神一空,凝滞许久。
“明悟此身,勘破情劫,当真不易。
我叫红狐,自枫山而来,我要突破天劫,得道成仙!我要大道通途……
徒儿愚笨不堪。
师父,你在哪啊?”小狐狸自顾自道。
入沉听此,陷入长久沉寂。
他清楚,道法自然。世间情物无法强求,执念过深,只会如眼前人般自困囹圄。可,若看此念不过一求解脱之法,又觉世事无为无变,痛苦虽缩,却仍旧长存。
“道在心中。”入沉耳边,忽然响起师父话语。
“师父。”
入沉凝望小狐狸良久。“可否,让我明了前因后果?”
信笺再次展开,朱紫墨色浮现。
前世记忆蜂拥而至。
秋叶落,新花生。无论寒冬酷暑,小书生都在那四四方方的小屋子里,头悬梁,锥刺股,熬夜点灯至天明。
“这关键时刻,你怎么又发烫了呢?我千叮咛,万嘱咐,晚间关窗,天寒加衣!大事小事,你都如此疏漏!如何承你父志?如何出人头地?金榜,这方小家的未来,就靠你了。”
金榜苦读二十载,重压赴考场,三年又三年。
放榜七十二时,他看了七十二时。
归家路途,垂头丧气的金榜,挪得比乌龟还慢。
他踢着脚边石头,看向远处袅袅炊烟。栅栏前,一灰头土脸的妇人,正拿着铲子唤小儿回家。
他怔愣望着,一动不动。
妇人还在呼唤。许是久不闻稚儿应答,气得在炊烟旁狂骂不止。
她声音洪亮,字字污秽,却仍不见小儿归影。急得她叉腰甩手,来来回回不停地走。
“娘!”小孩五指沾泥,伸着手就奔向妇人。
妇人气的跳脚,小孩却天真喊道:“母亲的眉毛竟能倒立!”
“……”妇人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可细听那言,竟是《三字经》?
小儿任由妇人净脸净手。还没擦到胳膊肘,便双手捂住耳朵,边喊边跑回屋:“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渐渐的,妇人喝声在灰扑扑的雨幕中隐退。
冰冷的雨锤猝不及防地捶在金榜脸上,他似才清醒。忙取下笨重的书箱,解开外衣,罩住那一摞一摞、厚厚高高的书墙。
小路湿滑,他冷得发颤。一个眨眼,天旋地转。
醒时,有枫林香气儿传来。
夕阳西下,朵朵金花穿过窗格,晃动在层层纱幔间,浮游盛开。
吱呀一声,朦胧倩影移近。
女子身影印在纱帘上,于金榜心头绽放。
他们做着寻常人家最寻常的事。小桥流水,劈柴布衣。
他明白,偌大深山,只此一人家。他明白,他的痨病,是顽疾。
六年前,他的父亲咳血而逝。孝期满,其母亦离他而去。
“我未进你家族谱,不过一婢子而已。金榜,不要误前程,不要负我心。”
三年前,咳病难抑,热疾难捱。无人在旁,金榜一日比一日消瘦。
然这几日,其不再咳嗽,体内也愈发有力。
望那神秘女子,不似凡间人。
灰蒙蒙的山间,他亲眼瞧见聊斋之景。
小狐狸踩着湿露,正仰头吸收日月精华。灯火移近后,又猛得转头!硕大狐头透着人脸,丝毫不掩青面獠牙。
“啊!”
金榜心惧万分,狂跳不止。半晌儿,见狐狸跃步跑远,即沉入黑暗。
朦胧间,他听见吐信长虫嘶嘶蛇行之音。再睁眼,便是画中仙以袖覆他眼面,抱起他飞身而起的模糊光影。
薄雾被风吹得乱了身形,似梦非幻。
青粉月纱,他描摹她的眼眸。
她却始终望向前方。
烛火摇曳。
“我知姑娘非同寻常。”
画中仙终于看来,金榜却低下了头。“人妖殊途。”
是的,人妖殊途。
狐狸成妖不易,久久轮回,或才得一丝机缘。此一丝机缘,又需要千百份汗水浇灌,及日复一日的枯燥磨练,才能开花结果。
此中艰辛险阻,只其自身可得体会。
金榜不愿阻其路途。他无法明知自身会扰其修行,仍无耻受用她的付出。
山脚,金榜幽幽转醒。
他被狐狸丢下了山。
伤感间,忽闻虎啸!他慌忙奔离。猝然,止步不前。
“我竟还存着这般气力?”
金榜看向自己的双手。良久,转身回望,眼前是一座难攀的鸦青色高山。
金榜知道,他无比渺小。渺小到每一步进发,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虎啸不间断传来,惊得金榜腿肚子直打颤。就在他克服恐惧,气喘吁吁地靠近山中唯一光亮时,却听见越来越猛烈的器物落地之声。
金榜绕至屋后,见窗内,一黄一红缠斗不止。正院缸后,还立着一阴冷斜视的青黑大蟒。
“起火了!起火了!”大火窜天而起,险些烧了金榜的眉毛。他抄起柴火,扯着嗓子大喊:“快跑啊!”
大火蔓延,横梁焦断。
金榜看见,狐狸转身衔玉,猛虎夺门而出。
“咚!”
金榜慌将手中火把掷出,却见那熊熊燃烧的火团,不似想象中大。
说时迟,那时快。长虫顶起水缸,朝火团倾盆而下。
一阵风来,狐狸立于原地,瑟瑟发抖。
“姑娘!”
金榜急忙跑近,看清伤势后,又浑身发僵,后悔不已。
“我,我不想伤你……对不起。”
金榜伸出手,颤颤巍巍靠近狐狸血红烧焦的皮肉,却几次颤抖回缩。“你还好吗?”
猛虎幽幽踱步而出。
狐狸化形,“多谢赐教。”
见其衣衫破损,金榜当即眼疾手快,脱下外衫就往其肩头披去。见她未露抗拒之意,便狗狗祟祟的探出手,胆大地为她系起结儿来。
“我来找你师父喝茶。”猛虎仰头,话虽对狐狸说,眼睛却睨着长虫。“她去哪了?”
狐狸气势陡升,一字一顿道:“边春做客。”
“边春?我看,大红尤在此山中啊。”
金榜见猛虎言语不善,忙拉起狐狸的手,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把内丹收回吧。”
“闭嘴!”
“枫山阴盛阳衰已久,身为山君,我不能坐视不理啊!”猛虎缓缓靠近。
“当年恩仇早尽,你是想结新仇,报旧怨吗?”狐狸挡在金榜身前,为其抵挡山君威压。
“便是报往日恩仇又如何?我父死于你师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是争王争霸,必定不死不休!这是你父,亲口说的话。当日赤狐降虎,我师已手下留情,是你父不甘落败,又行偷袭,致我师久伤不愈。你父心性浮躁,狂妄自大,落得当初下场,不过是其咎由自取!”
“住口。如今我为砧板,你为鱼肉。竟还敢诋毁我父声誉!”虎啸震天。
“你既讲事实,那我也论论事实。我师修行有成,统管枫山早有千年。这五百年来,我师念你修行不易,任你盘踞一方,不曾扰你洞府,是否为实?
山中之事,遵循自然,鲜有干预。奖惩治罚,未曾偏私,是否为实?
外敌侵扰,无论是谁惹的祸事,我师父都一力承担,是否为实?
私以为,枫山之心,在于我师。这,你认是不认?”
“我认。”恶虎露出獠牙,冥顽不灵,“认又如何?枫山之王,能者任之。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我师父早说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小狐狸变回原型,狐尾高高竖起。“你以为,我们会任你作为吗?”
“砰。”
见恶虎奔来,金榜眼疾手快,拉下绳索。瞬间,门顶无数沙砾倾巢而出!金榜又趁其不备,抄起碎缸,再次往其眼面袭扰而去。
虎爪拍来,金榜倒地不起。
在猛虎往其面门踏来时,金榜忽闻小狐狸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就能让你分不清对手是谁吗?就这本事,还想取代我师,称枫山之王?”
红影一闪而过。
待恶虎定睛,小狐狸已跃至院门前,咬起泛金藤蔓,缠向恶虎。
几个来回后,恶虎被扼制当场。
金榜撑地而起,见恶虎挣扎不止,藤蔓又隐有松动之势。自来不及多想,捂着伤口拾起水淹火把,猛敲虎头。
后,静静盯视长虫。
见长虫沉默不语,灰溜溜离去,才松了一口气。
剧烈疼痛袭来,金榜故作平静,快步跑向小狐狸,翻来覆去地查看她的伤势。
叶落,书中还丹救狐的描述在金榜脑中一闪而过。他突得提起狐狸,仅一息间,鼻尖就触到了她的鼻尖。
望着狐狸发愣的眼睛,他的心狂跳不止。金榜闭上了眼。
微风,来过三回。
金榜睁眼:“难道……这样还不可以吗?”
不及狐狸回应,一把金斧竟从天而降!那长虫杀了个回马枪!
虎尾一卷,金斧当即竖起!
“快阻止他!”
藤蔓虽非凡品,却仍为金刃所克。虎尾劈砍几下,便挣脱开来。
长虫立身恶虎后侧,态势危急。
“小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天道,它容不得精怪一步步来。我要顶住天劫,飞升上界!我要你这现行的大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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