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不利,狐狸不再废话,一声啼鸣,烟火簇燃长空。
“我师父正从边春赶来,最晚一刻钟,你们就留在这等死吧!”
话毕,无数精怪,无论力盛或力微,皆在分秒内抵达小屋。后,密密麻麻将猛虎围住。
小狐狸睨过长虫,轻巧跃至金榜胸口,一口咬上他的手臂。
金榜总算聪明一次,环抱起她,头也不回的下山了。
那日,他见邬兄奔来。
那日,红绸作曲书作画,金杯玉盏贺新春。
那日,双双对望,久久无言。
“那年,你都是冬天走的,这回,怎么拖到这个时候?”红狐瘪着嘴,委屈难过早穿过眼眶溢了出来。
金榜看得见,他知道,她的潜台词。
“我以为你不会走了。”
“这一次,我会很快回来。”
“又是春天回来吗?”泪湿了红狐的眼,“如果我等到夏天你还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金榜不敢定言,他怕她空欢喜一场。他又不敢不言,他怕她独自一人伤神。“明月清风在,卿思亦我思。”
春日最后一天,金榜再次出发。
邬兄也提着吃食,带着妻儿为他送别。“放心,我会照顾好红姑娘。”
当年秋闱,同乡同学一同出发。悲然,父逝。守孝三年。
三年又秋闱,母逝。
金榜哀痛三天三夜,水米不进。是邬兄救了他,将他从黄泉路骂了回来。
那年冬,烛火微微。金榜背负一乡期望,孤身前行。他带着他的名字,落笔考卷。
“我听过你的名字。院内都传,有个叫金榜的,文采辞赋斐然。”那人摇头叹息:“只惜金榜之名,注定与仕途无缘。”
金榜明白。
这是他的父母,挑灯看了很久,一页一页,由千百字中选出的名。
“金榜,考功名太苦了,我就叫你金宝,好吗?”红狐拉着金宝的手,依依送别。
榜上无名。
春三进京,未果。
这是他父亲逝去的第九个年头。
邬言邬兄,才三十岁。
小小土堆旁,又立新坟。
金宝坐在家门前,望着故友之子奔跑,摔倒,发奋读书。
曾经,被邬兄戏笑手无缚鸡之力的金宝,拿起了锄头,扛起了柴刀。
厉害的金宝,养活了四口人。
厉害的金宝,饥荒年水米十粒送九粒,虽微薄,却也帮了不少人。
“金叔,我想吃毛豆。”
“金叔,我也要吃毛豆!”
“金叔是我的金叔!”
“金叔也是我的金叔!”
“金叔,你是谁的金叔?”几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异口同声道。
“哈哈哈!都是,都是!”
“不行!”孩童的声音,总比成年人洪亮。
一张又一张小嘴巴凑到一起,能发出一阵又一阵呕哑嘲哳的刺耳猿啼,金宝的耳朵都快炸了。
朝阳又起。
“金叔!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那年,寒门邬春,闯上金榜。
邬春还未从京城赶回,朝廷的任命文书便已送达。邬春即日起,前往封县担任县长,不得延误。
佳讯一夜飞过千里,无论远近,户户道贺。
金宝却忧虑不止。
“那么远的地方,他要如何赶去?那么远的地方,他能否吃得习惯?能否睡得安稳?”
“邬春他娘都没你操心。”红狐拍拍金宝,接过其手上包裹,细细整理起来。
“他最爱吃毛豆,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毛豆卖?”
邬春快马赶回,一刻未停,便又要离开。
“傻孩子,封县路远且艰,怎么还绕这么远的路?”
“金叔,你同我走,好吗?”
“孩子……”金宝突然说不出话,嗓子像被人捏住,哑声道:“我舍不得枫山。”
那个从小摔到大,调皮到大的小孩,再次哭红了鼻子。临走时,哽咽难言的他,急往金宝手中塞了张字条,其上写道:明月秋风送我怀。
邬春离开后,金宝仿佛忘了年岁。他总是恍惚,恍惚对着日复一日的夕阳,思索今夕何夕?
新生小孩儿冒了一茬又一茬。
“大叔,你这毛豆太老了!”
“大叔,毛豆做零嘴,已经过时了哦!”
“大叔,你怎么不会老呢?”
“这里有个老妖怪!”
旧相识越来越少。到最后,已无人带着小孩儿来此串门。金宝门前,渐无小孩聚集了。
……
画中世界由砚悬所创,却由画中人主导。
狐狸先于书生走出画屏,是我始料未及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已明悟己身?
“情爱比得道成仙重要吗?”宣纸带着我的问题,飘向红狐。
红狐说:“不是情爱比得道成仙重要,是金宝,比得道成仙重要。”
金榜道出人妖殊途的那一晚,小狐狸呆坐空屋,望着手中红玉出神。
师父叫大红,一直唤她小红。她如何抗拒都不改。狐狸不喜欢这个名字,从来闭口不提。
然,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金榜父痨病缠身有终点,大红求仙长生之路,亦有终点。
“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你问我为何求仙,它会替我告知你的。”
小红反反复复观摩许久,都未寻到答案。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一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红玉怎会说话?
后来,她懂了。
大红在说,红玉会替我陪着你,求索答案。
大红妖体消散那夜,枫山刮了千百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油台倒塌,被褥湿硬。
小狐狸故作坚强地下山,摇摇晃晃,晕晕乎乎。
闭眼前,他看见匆匆披一外衣,提灯向她奔来的小书生。
孤灯夜,一人一狐相依,抵过风雪。
翌日,天晴。
狐狸回山,修得人形。
小狐狸还未从回忆中回神,便闻一嘁嘁促促的穿草滚石声,伴着湿滑粘腻的爬行声清晰传来。
“小红,我们不是约定,待我成蚺,我们便同出同进,双修双升吗?”
红狐正在气头上,抄起热水便向长虫泼去!“死赖皮蛇,还敢踏足此地!”
“当年若非你救我回枫山,受你师荫蔽得以修行,我早就死在雪地里了。”长虫扭曲躲避,哑声魅道:“近几年来,你虽对我喊打喊杀,却从未取走我性命。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是你没意识到而已!你承认吧,你也离不开我!”
“无皮无耻。”
“我是无耻。不过,我们终归同类。而你与他?”长虫拉着尾音,阴阳怪气道:“人妖殊途——”
小狐狸望着精瘦的长虫,眼神冰冷,“若非你已开智,杀你有损功德,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的命吗?”
“功德?哈哈哈!你我这般山中精怪,潇洒肆意,糊涂一生,就是芸芸众生难求亦难得之福缘了!竟还讲功德?”
长虫绕行至狐狸脚边,”哎呀呀呀!小红小红,大红若见你如此上进,想必能摆上三天三夜的宴席,整个枫山都要热闹不少喽!”
“莫非?”长虫突然转换语气,阴恻恻道:“保持内丹纯净,是为了那个小白脸?”
狐狸尾巴高高竖起,“胡说!”
霎时,狐蛇缠斗于空。不过三息,长虫便浑身浴血,伏地出逃。
狐狸高昂脖颈,敛起敌意。“山君何故不请自来?”
“听闻你为一小小凡人自断仙途,失了内丹?”
猛虎绕着竹编红坠蹴鞠,一踢一勾,来回拨弄。仿佛下一秒,就会一脚将其捻成齑粉。
“砰!”
就在蹴鞠被踢至高空的那一秒,狐狸眼神一凛,飞身跃起,骤将其往猛虎面门踹去!
……
“把它卖了。”
“什么?”
在金榜多次劝说下,小狐狸不耐地将内丹收回。
修为回稳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山铲除祸患。
小狐狸站在虎尸前,双手抱胸解释道:“听说,在人类集市,巨虎能卖很多钱。”
“嗯,我去找邬兄。咳、咳……”
红狐逼出内丹,走向金榜。
金榜只摇着头,连步后退。“何必如此?”
“至少,把病治好。”
洞房花烛夜。
金榜拉起红狐的手,柔声道:“卿卿,我已好了大半了。”
“今天不该难过,所以,你不要说我不喜欢的话。”
“我希望你能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的人。”
红狐固执望向红烛双喜,却突听金榜道:“夫君求你。”
红狐清晰的感知到,她的心,空了好几拍。
“卿卿。”
红狐羞着脸,却应的十分认真,“我一直在做我想做的事。”
金榜笑起,拉住红狐的手:“若能得道成仙,你能做的事,想做的事,便会比现在多上许多。而非似今,困于方寸之间,步步难行。”
“得道成仙?”红狐皱起眉,重复着这四个字,“怎么个个都念着得道成仙?那你告诉我,你求的道是什么?想成为何种神仙呢?”
“我……”金榜思索许久,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们志向远大。可我不一样。道有三千六百种,我的道,小的不能再小。夫君,我只想守住我爱的人。若连一个爱人都守不住,何谈守护我爱的所有生灵呢?”
“你的话……”
“我知道这道理狭窄,可我还不是神仙不是吗?夫君,你既劝我修行,就该让我求索个清楚明白。”
红狐正视金榜,“内丹治不好你的病。但能免你病痛之苦,获数百年人寿。”
良久,金榜道:“那你呢?”
“这就是我求稳道心的方式。”
……
书信来的越来越慢,越来越薄。
那日,金宝在门前望夕阳,望至月上梢头。
终于,在红狐要撤小凳子时,信来了。
薄薄一张纸,写道:“金爷爷,我是邬春之子邬念恩,您还记得我吗?
这是我替父带笔的第三十二次。对不起,我无法再隐瞒您,我的父亲已离去百天了。
这般悲痛,原不应带予您。只是,西南瘟疫又起,黎民苦,我之苦也。
身在其位,必谋其事。我不能愧对我父遗愿,不能愧对一身官服,更不能,愧对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
我正魁梧,有力此行。我父若知,定会日夜勉我志坚!
父亲常常教导我,大丈夫之肩,当扛腹中粒、心中志、天下愿!他说,这是您在默默无声中,教予他的第一个道理。
现下,我温饱不虑,父志已承,自当施尽绵薄之力,不枉我心。
第三十三封信,不知何时能落笔。还望您,务必保重贵体。
孙儿邬念恩。”
泪满枫山。
翌日。
“我原是想百年后,等你老死,我也突破天劫。可没想到,那傻狐狸竟不顾修为消散,妄图以区区一小妖内丹留住凡人性命!她竟真想与你长相厮守?你们之间有什么感情?我可是陪了她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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