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一瞬，他看到了穆景铄身后无数个残缺不全的小人，脸上在眼睛和嘴部随意戳出来三个孔洞，橡皮糖般的身体歪七扭八，缺胳膊少腿，身体只有浅浅的颜色，甚至能透过它们能看到背后的景色。
然而就是这些东西，连空想域都没能阻止它。几只人形生物僵在原地，盯了穆景铄一会，往前一扑，轻松替换了原本的他，没有半分破绽。
这种复制方式，武空岚曾在梦中也经历过一次——无法阻止，无人察觉。但与梦中不同的是，复制后的人眼睛并无变化，衣服布料、手上饰品，甚至是情感的波动都一模一样。
与梦里的残次品不同，它是完全的复制体。
武空岚盯着远处的标志牌，再看看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复制体们，算是弄清楚“人员拥挤”原因了。
身边的赵明曦还在紧张地看穆景铄和工作人员对峙，武空岚从宁墨那边得到了穆景铄的信息，担心会进一步激怒蘑菇，所以没有向赵明曦说出真相。
他收回锁链，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刚才种下的树种上。
埋下去的树种盖着一层漆黑的土，安安静静，似乎即将在土里进行长眠。
“空岚，”等了几分钟后，赵明曦踌躇着问：“咱们要一直等下去吗，还是……”
乜水的手下向来武德充沛，更何况还有武空岚在，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不自觉摸向手腕，做好了杀出去的准备。
武空岚思考片刻，摇摇头道：“不，再等等。”
如果树无法发芽结果，凌烨不会留下那句“不要吃彩色果子的”的警告。
……
当土地出现松动时，赵明曦还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但紧接着，一颗小小的黑色树苗从土中伸出，眨眼便长到了他的小腿高。
“……时间。”武空岚盯着迅速生长的树苗，轻声喃喃道。
注意力全在树苗上，让赵明曦没听清他的话：“什么？”
受生长的树苗启发，武空岚突然想明白了些东西。
一个封闭区域的长任务，即使是凌烨，也很难准确地说出具体所需的时间。但如果周围温度上升，桃花开放不是因为他们的地理位置拔高，而是因为……时间迅速前移了呢？
假如……凌烨口中的四个月不是四个月，而是四天或者更短呢？
武空岚死死盯着赵明曦身前快速生长的树，心中逐渐对上了更多细节：
资料表明，此处景区在寒冷的淡季人较少，花开后游客会变多。所以清晨他们进入时路上几乎没有人，走在前往佛堂路上时旅客逐渐增多，佛堂内人员密集，从佛堂出来后，路上就变成了张袂成阴的人群。
芙陵与外界的时间流速如果存在差异，让他们正好在半天内走过了开春的过程，这种现象就能够合理解释了。
漆黑的树苗飞快长出清晰的叶片，赵明曦见武空岚不说话，本想追问，却在看到武空岚身后的树时，被摄住心魂般僵在了原地。
柔软的柳树枝条正好长到了和武空岚身高相同的高度，此时乘着风散乱飘舞，在夕阳的映照下漆黑如墨，和青年人的短发几乎要融为一体，像是给他添了头狂放的新发。
恍惚间，他觉得眼前站着的人，好像和他的舍友有些出入。
他张了张嘴，本想提醒武空岚小心身后，却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嘴似乎并不长在自己的脸上，而是长在更为奇怪又凝滞的……树杈之中。
……
“明曦，拿好这个，帮我录段视频，我说开始你就开始啊。”
穿着红色小洋裙的女声笑容满面，把手中通讯设备递给了她身边的男朋友。
赵明曦欣然照做，半蹲下来，动了动设备上的几个按钮，把相机调到了录像模式。
眼前女孩是他的学妹，才华横溢，人美声甜，出身于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但靠自己的努力考了大山，来到了纸醉金迷的S市。她在大学时和他分在了一个课题组里，相互照应，日久生情，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情侣。
还记得他向宿舍里宣告这个消息的时候，范骁瑜兴奋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张口就要武空岚愿赌服输，请客吃饭。武空岚手里的自由化方法刚翻了一半，闻言不爽地顺手把书扣在了范骁渝头上，在他疑惑的眼神里打开了餐厅界面，让他随便选。
聚餐时，连常年忙得脚不沾地的孙屿都准时赶到了，他带上了有些腼腆的陆芷若，和舍友们一一认识。武空岚出手大方，一点就是一大桌子，为了不浪费食物，几人只能慢慢吃，最后气泡酒上桌，他们越聊越欢，开玩笑也逐渐没了把门起来。
最不能喝的武空岚盯着杯子里的饮料半醉半醒，看上去有点惆怅。陆芷若和他们聊开，不免好奇道：“武学长还是单身吧？你在咱们学校可算得上风云人物，有找女朋友的打算吗？”
“他？”
范骁渝哈哈大笑，拍着武空岚的肩回忆道：“我之前问过他理想型是什么，他和我说喜欢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惊若翩鸿、婉若游龙的，雷厉风行中不乏善解人意，蕙质兰心又能傲睨万物……我觉得他这辈子应该是要单着了。”
武空岚迷茫：“？”
他分明记得自己当时只说了个智勇双全。
除了武空岚外所有人都笑得很开心，那顿饭在欢声笑语里结束。赵明曦自然不可能让武空岚请客，于是趁着出门的功夫提前付了饭钱。
回去的路上，他的女友拨弄着通讯设备，由衷感叹道：“你们宿舍关系真好。……啊，这是……？”
赵明曦瞟了眼她的屏幕，看到了一个购物软件助力邀请，和一条红色的链接。
“一个亲戚，没事。”
屏幕前，她朝他笑了笑，毫无防备地点了进去。
镜头里，艳红色的烟花炸开，她穿着自己喜欢的红色裙子，散做了漫天迷彩。
……
“你要忘掉吗？还是参与一个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工作？”
“我加入。”
……
“平胜路的调查有进展了，当天穿红衣服的人都曾点开过一条红色链接，我们初步推测其与曾存在过的智慧物种‘智械’有关……同志，你还好吗？”
如果当时……我能稍微阻止她一下……
不……不能再回想了。
“我没事，请您继续。”
……
“我有名重要的线人在芙陵失踪了，现在龙延要派穆景铄去，他虽然强，但性格不太靠谱，我需要人跟着他。”
坐在办公桌后的女人抬眼看他：“以你的实力，去这地方就是送死的，为什么报名？”
“……我姑且算是，认识那名失踪人员。”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其他人和他一样淹没在那片红色的海里。
“嗯，可以，我批准了。”女人比想象中还干脆利落，抛给他了一滴水，很快敲定下了此处行动方案。
此举并非因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因为她完全信任自己的下属，仅此而已。
……
断断续续但醒目的回忆交织在一起，逐渐在高大的树冠上汇聚，长成了红艳艳的苹果性状。它并非完全是红色的，青色、黄色、橙色、蓝色……种种颜色完美地融入彩色果子的纹理中，浑然天成，仿佛色彩打翻铺开后的缤纷画卷，又像某位艺术家倾尽全力雕刻出的艺术品。
她落在赵明曦的手中，看上去无比美味，不断挑逗着拥有者的神经，吸引着人一口咬下去。
为树林栽一颗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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