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晋元帝于御书房召见几位心腹重臣，商议回鹘使团接待仪程及后续边境互市细则。
裕国公徐昊、内阁首辅刘文正、次辅李光地以及御史周堇皆在列。
国事商议已毕，太监奉上新沏的龙井茶，御书房内气氛稍显轻松。
晋元帝呷了口茶，正欲问些闲话，那周堇忽然神色凝重地整肃衣冠，趋至御案前躬身施礼，“陛下，臣尚有一事，思之再三，如鲠在喉，昼夜难安，不得不冒死启奏！”
皇帝有些讶异，周堇不是个多话的人，甚少这般直言进谏，于是放下茶盏：“爱卿但奏无妨。”
周堇再拜，“回鹘使团不日抵京，闻其此番朝贡，规模空前，礼单丰厚，更有请婚天家之意，以示永结同好之诚心。此实乃陛下德被四海、威服远夷之明证，亦是安抚西北、巩固边陲之良机，臣每每思及此，既感振奋，又不免深忧。”
“这些都是大喜的事，你说说忧从何来？”晋元帝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是被勾起了兴趣。
周堇不慌不忙，“和亲之策，古已有之，无甚稀奇，然人选至关紧要。所择之人若是无法令人满意，非但不能结好，反生嫌隙。我天朝上国，公主金枝玉叶，岂可远嫁蛮荒？然若择宗室或重臣子弟，其身份、威望、能力，又须足以令回鹘心服，方能显我朝恩宠与重视，使其感恩戴德，永固藩篱。臣遍观朝野，年轻才俊虽多，但能当此重任者却寥寥无几。”
他觑了眼晋元帝的神色，见其面色平静，方继续说道，“然臣之忧虑不止于此，国之根本，在于宗室昌盛，皇嗣延绵。《礼记》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诸位皇子王爷，乃国之柱石，其家室安稳，开枝散叶，方是国祚绵长之象。”
“纵观诸位殿下，皇长子殿下早已纳妃娶嫔，其余几位皇子府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名侍妾通房……”他再次停顿，“唯有一人，虽功勋卓著，圣眷优渥，却至今孑然一身，府第冷清，无人可主持中馈，更遑论子嗣，此非仅家事，实关乎国体。”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晋元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那依周卿看，又当如何？”
“汝阴王府至今空空荡荡，易惹人非议，更关乎龙脉传承，实非国家之福。臣斗胆直言，还望陛下恕罪。”周堇跪了下去。
次辅李光地此刻也适时出列，附和道：“陛下，周御史虽言语激切，然其心可鉴，其言亦不无道理。汝阴王殿下确乎是过于勤于王事，而疏于家室了。臣亦常听闻太后娘娘也时常为了此忧心忡忡，如今恰有回鹘请婚之议，岂非天赐良机？”
刘文正也捻须道：“陛下，祖宗家法，皇子年满十六便当考虑婚配，以延皇嗣。汝阴王已过弱冠之年，府中竟无一人，确与礼制不合。回鹘公主身份尊贵，若陛下赐婚，正可一举两得。”
徐昊见火候已到，方缓缓出列，“陛下，诸位同僚所言，虽有些过于忧虑殿下，却也出自一片体国之心，回鹘王若真心请婚，陛下不如爽快赐婚，既成全了邦交大事，又解决了汝阴王的婚事，岂非两全其美，天作之合？”
他略一停顿，又显得极为周全地补充道：“若是陛下觉得和亲之事关乎重大，需细细考量回鹘诚意，不宜立刻决定，也可为汝阴王择一宗室或勋贵之女，择德行贤淑者，先行纳为侧妃，主持府务，以安圣心、慰太后。”
你一言，我一语，衔接紧密，将褚霁的婚事硬生生抬到了国家大义、人伦孝道的高度。
晋元帝面沉如水，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御书房内静得能听到银炭在兽耳八卦炉中轻微的爆裂声。
片刻后，终是缓缓开口，“众卿之所奏，朕已知之。阿霁之事的确是朕忙于国事疏忽了。回鹘和亲之议，待使团抵达，视其诚意与那公主品性，再行定夺。”
“然王府不可久虚，无论和亲成与不成，霁儿的侧妃，是该早日定下了。传旨礼部，从宗室及勋贵适龄女子中，择其德行贤淑、容貌端正者，拟个名单上来，待朕与太后商议。”
几人纷纷下拜，“陛下圣明。”
*
赐婚之事尚不得知，云裳这里也是被接二连三的刺杀弄得有些烦倦。
天色暗下来后，不一会天空开始下起细细密密的雨。
平龙使屡次难以得手，康化越发着急，今夜必定会再次出手。
云裳独自一人坐在屋内，耳尖微动，轻喃一声，“来了。”
随后立时屏息凝神，袖中短剑滑入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神稍定。
黑暗中，四道黑影如鬼如魅，悄无声息地自四方浮现，将她围在中间。
皆是一身夜行衣，黑巾蒙面，只露一双双眸子，冷冽如寒星，不带半分人气。
为首那人略一颔首，四人便如饿狼扑食，同时发动，刀光剑影倏忽闪动，裹挟着劲风，直向她周身要害袭来。
云裳正欲躲闪，只听破门声起，一道玄色身影如暗夜流星，疾掠而至，衣袂带风，落地无声。
眨眼间已稳稳挡在云裳身前，左格右挡，竟在四人合击下轻而易举地周旋了数招，剑尖划过，一名黑衣人“嘶”地一声，臂上已见红痕。
那几名黑衣人俱是一惊，攻势顿缓，为首者厉声低喝：“来者何人？这是康相之令，休管闲事！”
玄色身影缓缓转身，烛光照亮他半边侧脸，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一双凤目在暗夜中锐利如剑，冷冷扫过众人，不是汝阴王褚霁又是谁？
他并不答话，浑身的威压就已经足够让平龙使腿软。
外围的墙头檐角，悄无声息地现出十数条身影，手持强弓硬弩，箭镞寒光点点，已将这片院落围得铁桶似的。
平龙使见势不妙，为首者眼中狠戾之色一闪，竟毫不犹豫抬手便往自己口中拍去！
褚霁似早有预料，身形微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已欺近身前，袍袖一拂，看似轻描淡写，却正拂中那黑衣人手臂关节处，整条胳膊顿时酸软垂下。
几乎同时，隐在暗处的鸣渊如豹子般蹿出，一手疾如闪电，捏住其两颊，微一用力，便听“咔”一声轻响，已卸了下巴，另一只手在其口中一探，抠出一粒蜡封的丸药。
“想求死？”褚霁语气平淡，“只怕由不得你。”
屋内的几处灯烛很快燃起，橘红色的光晕跳动，映照出平龙使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
褚霁并未移步他处，就在这屋内拂衣坐下，望着地上的几人，吐出一字，“说。”
其中一平龙使素闻汝阴王手段狠毒，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地交代，“康相要平龙使全力除掉名为云裳的女子.......”
“哦？”褚霁凤目微眯，寒光流转，故作不知，“这女子不过一介平民，康相为何要取她性命？”
“我实在不知细情…只知晓此女和相爷的一些陈年旧事相关.......”
褚霁面色沉静如水，“哪些旧事？”
“小的真不知啊…只听上头严令，务必尽快，不留后患…”
此时，另一旁的平龙使似是恼怒于同僚如此轻易地招供，猛地挣扎起来，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目光怨毒至极。
褚霁踱至他面前，半蹲下身子，“是个硬骨头，可惜用错了地方。”
语气淡漠，却令闻者心胆俱寒。
他略一示意，鸣渊便取过一根细长的铜箸，在火把上细细烧灼，那箸尖渐渐泛起暗红。
并无厉声喝骂，亦无惨烈呼号，只片刻之后，那平龙使便浑身剧烈抽搐，眼中硬气尽化为无尽的恐惧与哀求，呜呜不止。
鸣渊一个使劲将其下巴合上，立即瘫软如泥，汗出如浆，气息奄奄道：“康相知晓她的身份，担心......十年前的阴谋败露......”
既开了口，便如决堤之水，他为求速死，竟将所知康化阴私勾当，一桩桩一件件和盘托出。
一旁早有文书小吏奋笔疾书，录下口供。
褚霁静坐聆听，面沉如水，唯有眸底深处，风云涌动。
他今夜前来原只为护她周全，不料还有意外收获。
良久，他缓缓道：“画押。”
口供拿到两人面前，按了手印。
“将人犯密押府中地牢，加派人手，不许死，不许逃，更不许走漏半点风声。”褚霁起身，令下如山，“今夜之事，若有半字外传，尔等皆知后果。”
“是！”众黑甲卫凛然应声，动作迅捷无声，如同暗夜潮水，顷刻间便将人犯与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
火光渐熄，春坊重归寂静。
褚霁行至云裳身前，见她脸色苍白，黛眉微蹙，却仍旧保持镇定，不由放缓了声音：“今夜本王若是没来，你当如何？”
云裳将袖里的短剑放到桌上，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手心也已经汗湿，“如王爷所见，拼死也不让他们如愿，只是民女心里有数，王爷必定会来。”
“这么肯定？”褚霁手心染了血污，便用手背轻轻抬起女子的下巴，“再有下次拿自己作饵冒险，本王定要罚你......”
“只要李家能沉冤昭雪，殿下想要怎么罚都随意。”云裳紧绷的身躯松快下来，“有了这份口供，那桩陈年旧案也该被复查了，纵使一时拖不垮他，然从下头的人查起，便是千里之堤也会溃于蚁穴。”
褚霁正欲开口，便见鸣渊从外头进来，看了云裳几眼，还是禀道，“王爷，影子那来报，陛下欲给您赐婚。”
云裳：赐婚？
王爷：赐婚？？？？？？
晋元帝：嗯，赐婚
前方大量由赐婚引发的高能x张力拉扯即将来袭，请做好准备
看投喂情况可加更 本周末连更两章 让大家吃个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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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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