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亲亲不要你的金，小亲亲不要你的银，奴奴呀只要你的心，哎哟哟，你的心……”
“小混蛋！谁教你唱的这个哟！”
从清风茶楼的二层阁楼往下望，对边儿街上有男女两个小娃娃在那翻花绳，一旁还坐着一个卖花菜的小老头儿。
小女娃那张小嘴儿一直没消停过，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今天一直哼着这歌。许是老头的小孙女儿，老头听了气得火冒三丈，扔了手里的花菜就要去揪她耳朵。
“是跟红廊里的笙歌哥哥学的，叫毛毛雨。爷爷又不懂！”
小女孩儿眼睛大又圆，这会儿闪闪亮亮地直往面前的小男孩瞅，“你懂不懂呀？”
那小男孩红了脸蛋子，垂着头翻着花绳，没敢看她。
“诶哟露露！没羞没躁的！”老头儿又急又气，喊着小女娃的乳名训斥着。
陆望星正坐二层阁楼上吃茶，楼底下大家伙儿在做什么他都看得清楚。就这么一会儿被那天真可爱的小女娃惹笑了，连鼻梁上戴着的黑色金边小圆框眼镜也忍不住伸手往下拉了拉，这么轻轻一拉，露了他精致眉眼来，那眼尾向上勾着，好看的紧。
“少爷，时候不早了，戏都快开场啦。咱啥时候动身去红廊呀。”四喜给陆望星续满了茶水，又弯着身子给他递了过去。
陆望星没说话，接了茶水一口喝光了，后便把茶盏放回四喜早便等候着的手上。他把带来的放置着小珍珠的鸟笼子放到阁楼扶栏上，又伸了白皙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珍珠的尖嘴儿。
陆望星道：“珍珠珍珠，飞去吧。”
话一说完，陆望星便伸手开了那金笼子，两手从里头抓着他的珍珠鸟出来，往空中放飞了。
“少爷！”四喜急了，忙跑过去想着能把小珍珠抓回来，可那小鸟早无影无踪了，“少爷这是在做什么呢？您不是……最喜这小珍珠吗？”
“现在不喜了。”陆望星整了整那身西洋服装，站了起来，“养了半年，该放它自由了。”
“可让这般珍贵之鸟独自飞，若稍有不慎，是要被猎枪射下来的。”
四喜从来猜不透陆少爷的心思，她不知他为何有这样的举动，她只知小珍珠是少爷最珍爱的鸟儿，少爷怎么能就这么把它放了呢。
陆望星没看她，抬起步子向门口走，嘴上只淡淡留了一句：“既知是生死局，那就该凭自个儿的本事去争。能生自然好，若死了也是它应得，怨不得旁的人。”
―
厨房里正熬着热气腾腾的腊八粥，丫鬟下人们边准备着边在那聊着腊八节的传说和习俗。
夫人吩咐下来做两盅不同味道的，说是恍恍小姐爱吃甜的，夫人自己爱吃咸的。
“粥熬的如何了？”楚寒玉身边的大丫头柳絮踏进厨房，大着声音问，“可别让夫人等急了。”
“就好了，就好了。”那管厨房的丫头道，“柳絮姐姐可先知会夫人一声，粥装好了就送过去。”
“好，别忘了先给恍恍小姐送去，说是夫人心意，明白了吗。”
厨房里的丫鬟还行着礼，等柳絮走了，一旁一个看不惯楚夫人作风又胆大的丫鬟便小声嘟哝了声：“哪是夫人心意，东西是四喜送来的，粥是咱们熬的，也就恍恍小姐心善，总被……”
“嘘！”管厨房的丫鬟忙拦着她，“慎言。”
―
“春庚哥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没事儿，就是恍恍想你了……嗯，好，那你先挂，不要……你先挂。”
陆恍恍是给梁春庚打的电话，她和梁春庚自小便定了娃娃亲，陆恍恍从小喜欢梁春庚，两人郎有情妾有意，只差到年纪结婚了。
陆恍恍刚挂了电话，就听得外边有丫鬟轻轻敲门喊小姐。
她走过去开了门，只见她的贴身小丫鬟百合端着冒着香气儿的腊八粥，恭恭敬敬地递给她。
“小姐，这七宝五味粥是楚夫人特意叫厨房做给您的，您快趁热喝了吧，是小姐爱吃的甜粥。”百合笑道。
又是楚寒玉。
若是她亲手做的东西送来，陆恍恍可不愿意吃，但她心里明白，这腊八甜粥准又是小丫鬟们被使唤的辛辛苦苦做成的，可不能辜负她们好意。
陆恍恍道：“放桌子上吧，我一会儿就喝。”
百合知道小姐总为她们着想，她笑着放好粥，又看了看陆恍恍：“小姐今日真好看。”
陆恍恍今日身上穿了件陆元臻从西洋带回来的白色礼服，肩上还披了件皮草。那白裙紧腰束胸，胸前是用银丝绣成的数只细小蝴蝶。陆恍恍肤白又貌美，这样打扮实是脱俗得很。
被人夸赞自然高兴，陆恍恍笑着说她：“别贫嘴。一会儿你去跟楚夫人说，粥我喝了，好意我心领了，但她日后不必再多此一举，我若想吃什么自不会委屈自己，不劳她挂念。”
“是。”百合点了点头，又笑道，“小姐方才可是在与梁少爷通电话？可有说何时回来陪小姐？”
“百合！”陆恍恍被说中心事，嗔怒着叫她，“你又取笑我！”
―
红廊是这全上海最有名的戏楼之一，几个名声大的戏班子会轮流在红廊演出，有时候唱的京剧，有时候唱的昆曲，有时候则是川剧。不论是红廊建构还是里边儿的戏子，那都是极负盛名、人人称道的。
爱来这儿看戏的男女老少皆有，陆元臻便是其中一个。
红廊极大，陆望星慢悠悠的，由着红廊里的丫头带着往戏台子那儿走。
“今日唱的是什么戏？”陆望星拿了块儿桂花糕往口里放，他随口问了那丫头。
“回陆少爷，是《红楼梦》的黛玉焚稿。”
黛玉焚稿？陆望星倒是记得这个。十几年前他娘带他看过这出戏，也是来的红廊，但他印象不深了。
“陆少爷，这边拐个弯儿就到。”
器乐的声音早就响在耳边，陆望星点点头，伸手掀了帘子，走了进去。
花钱来看这场戏的人极多，陆望星挑了个视野清晰的地方坐下。
不出他所料，陆望星一下儿便看见了陆元臻的身影。他嗤笑一声，而后满不在意地抬眼瞥向台上的“黛玉”。
肤如凝脂，楚腰蛴领，娉婷婀娜，顾盼生辉。
“这诗帕原是他随身带，曾为我揩过多少旧泪痕。谁知道诗帕未变人心变，可叹我真心人换得个假心人。早知人情比纸薄，我懊悔留存诗帕到如今。万般恩情从此绝，只落得一弯冷月葬诗魂。”黛玉唱着，如葱般的手指捻着手上的巾帕，时不时地抹着眼泪，她身子虚，举手投足间都令人怜惜。
那饰演紫鹃的人忙扶着她，说道：“姑娘，姑娘，姑娘姑娘……姑娘你快躺下吧。”
戏台上黛玉的一颦一动、神色姿态全被陆望星看在眼里、留在心里。
陆望星从未想过只看那人第一眼，他的眼神便再不曾从他身上移开过。
即使他看得出……台上的“黛玉”与他一般——是个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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