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化妆室里坐着个人，高抬着脚架到梳妆台上，那双丹凤眼正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嘴上正哼着红楼梦小曲儿。
这人叫顾笙歌，上海人，从小就进了戏班子学唱戏。他在家中排行第四，也有人喊他顾四爷。他还是这几日来红廊演出的戏班子――旭日越剧剧团的名角儿。
“哟，小秋秋回来啦。”顾笙歌从镜子里看见了后边儿朝他走过来的穿着林黛玉戏服的尹秋桐，笑盈盈地转过身，“你听，外边儿都吵着争着要再看一眼‘黛玉’呢，反响不错。”
“说我你倒是有脸。一句染了风寒我就替你上了场，你就别再来逗我了。”尹秋桐眉眼盈盈地笑了声，“再说了，外头要见的人哪里是我，是你顾四爷啊。”
“嘁！”顾笙歌大笑着站起来，他走到尹秋桐身边，大着声音道，“那些个没良心的官家子弟，哪还记得我顾笙歌的‘黛玉’是什么样儿了！男人们一个个的见色起意，光把那对儿眼睛长你身上了，没哪个不想要了你的。”
尹秋桐脸上发烫，他道：“四爷……莫说这样的话！我……我是男子。”
尹秋桐可不像顾笙歌那般日日投身于风月场上，他这人是冰壶秋水，过的日子也是一泓清泉似的。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哪听的了顾笙歌这番话。
“男子怎么了？”顾笙歌心里着急，“尹秋桐啊尹秋桐，你好好想想，现如今可有不少军阀老爷、山贼土匪爱尝男子的滋味儿！你再这样，迟早有一天要被拐了！”
“我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哪会有人来拐我。”尹秋桐道，“四爷莫再担心，还是快去戏台子那儿看看吧。”
顾笙歌还想说什么，可身子已被尹秋桐推着到门帘子那儿了，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快去吧。”尹秋桐拍了拍他的背，“我也去卸妆换衣服了，一会儿还得给学生上课。”
顾笙歌又多看了他一眼，后便掀了帘子出去了。
―
“顾笙歌！顾四爷！您快出来吧！让我们再睹一次您的芳容吧！顾笙歌！”
“嘿！这位可不是笙歌小爷！咱们啊，该喊林妹妹出来！”
“黛玉！林妹妹！我是宝哥哥啊！林妹妹！”
戏台子下聚着一群人，老少皆有，男人居多。他们像往常一样看了戏之后兴致没尽，非得要顾笙歌再出来一回，再唱首小曲儿才罢休。他们唱戏都是化的戏子妆，有些人只听顾笙歌的名声是头一回来，有些人只听戏图个乐，他们便以为今日唱戏那人便是顾笙歌。那些顾笙歌的老戏迷，或是贪恋顾笙歌美貌的，也就知道今日这人准又是上次那个不愿透露家门的替顾笙歌上过一次场的“黛玉”。
“来了来了，吵吵什么。”顾笙歌走出来，懒洋洋地说了一声。他的声音魅惑又勾人，一出来底下的人就全疯了似的叫他名字。
戏幕早便落了，陆望星却没走。他就坐在那看着大伙儿聚成一团喊着台上那人。
这位顾笙歌，不是方才的“黛玉”。
陆望星冲着一旁带他进来的小丫头招了招手，那小丫头便乖巧着低了头走过来问他有何吩咐。
“可知那位黛玉是何人？”
丫头摇了摇头：“不知，四爷没说过。我只知半年前他来红廊帮四爷唱过一次，今日是第二次。”
陆望星沉了口气，又问：“那他现在在何处？”
“陆少爷是找那位爷有什么事儿吗，兴许四爷……”丫头被陆望星问得发懵，忙问道。
“回话。”陆望星看了她一眼，虽是淡声却极其有力。
“若……若我没猜错，应当是去后台卸妆了。”丫头怕陆望星，连忙说了。
“四喜，你先回去吧。”陆望星站起身，又对那丫头道，“带路，去后台。”
“不……不可！陆少爷，后台是不可硬闯的！”那小丫头快急哭了，跺着脚不知该怎么办。
陆望星也不急，只看着她轻轻说了句话：“想想后果。”
―
陆望星从另一旁的小门进了化妆室的时候，化妆室里静的很，一个人也见不着。
陆望星踩着步子往换服饰处的帘子那儿走，他掀了帘子进去，里边只有两个换衣间，均是用帘子围着的，一拉就能看个清楚。即使他脚步放的轻，可还是被那人听见了。
一道清润又带着点儿仓皇失措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四爷？是你吗？”
四爷？陆望星怔了怔。
他在想，若是这声音哭着叫着他陆望星，会是怎样一派旖旎的春光景。
陆望星被鬼迷了心窍，他伸手掀了帘子，“黛玉”那双慌乱的如水眼眸便直直撞入了他眼里。
“你……你怎么……”尹秋桐正脱完戏服，身上是穿了一半的白色长袍，他的指尖透着点粉，此时此刻正搭在胸口的扣子上停住了，细白长的脖子正裸露着，全被眼前这突然闯出来的人看了个遍。
陆望星有一瞬的愣怔，很快他眸子一暗，伸手放下帘子，直直将那可怜模样的尹秋桐逼到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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