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急报!”
帐篷内亮起火光,身姿挺拔的男子掀帘出来,虽是盛夏,却披着厚裘袄:“何事?”
传讯兵抬起头,满面焦容:“陛下……陛下他驾崩了!”
喻顾清捏了捏眉间,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波澜,声音亦无悲喜:“去请卫先生、寿将军来。”
不到片刻,寿韬与卫英前后脚进来,同卫英一道来的还有亦声,他昨夜找老卫喝酒,喝多了便直接宿在他帐中,半夜急令,显是有大事发生,他揉着肿成核桃的双眼也要来瞧一瞧热闹。
“父皇驾崩了。”喻顾清将手中的急报递给卫英。
卫英一目三行地看完,始终没看见他想见的东西,抬头望着喻顾清:“立储的诏书呢?没有立储遗诏?”
“没有。”白日他进宫时,父皇身体尚佳,太医亦说他恢复得很好,入夜却突然驾崩,此事显然有异。
卫英在帐篷内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虽未立储,可是废除太子的诏书早已颁下,太子如今已被贬洵州,断断是不会被迎回来的了,二皇子远在斌州,又双腿俱废,而今能继位的,便只有你。”
是了,这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情,所以陛下才会在发现太子有反心时,密诏辰王进京,所以也才会有人忍不住在今夜动手。
这热闹有些大过头,亦声完全不困了:“道理大家都懂,可是如今没有立储遗诏,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宫里既然动了手,定然有后招。”
后招?卫英与喻顾清对望一眼,二人心中顿时想起了另一桩事。
亦声茫然望着那二人:“你们知道后招是什么了?”
“太子妃。”
亦声仍是一头雾水:“太子妃怎么了?她不是同喻璟成一道去洵州了?”
喻顾清摇摇头:“没有,当日喻璟成去洵州,太子妃并未跟随,皇后娘娘称她身体有恙,又一直侍奉尽心,留在宫中养病了。”
“那又如何?太子都被废了,区区太子妃能成什么事?”
“可若是太子妃怀了皇嗣呢?皇后一党定然会拿这个孩子来大做文章。”卫英摸着下巴思忖道,这几个月再没听过有关太子妃的消息,整个凤仪宫蛰伏数月,想来都是为了这一件事。
亦声不敢置信:“不会吧……”
“此事倒也好验证,今夜宫里定是一团乱麻,我们在宫中的人若能联系得上,只消将这段时日皇后宫中用药的单子送一份出来即可。只是无论真假,我们都要早做打算,本是奉皇命前来勤王,可别被人扣个逼宫造反的罪名。”
卫英说完,望向喻顾清:“殿下是如何想的?”
他这一问,整个帐篷安静下来,四人呼吸清晰可闻,大家都知这是决定前程命运的一刻,进一步是那九五至尊之位,退一步便是偏安一隅。
卫英知喻顾清在犹豫什么,他自小见惯宫中尔虞我诈,母妃也是葬身于皇室争权,这条路注定血腥肮脏布满荆棘,可是卫英亦知他们后路并无多少,直陈利害:“今时不同往日,即使我们退一步,恐怕也很难偏安一隅,从前有陛下在,总还会护着些新州,可往后,一旦皇城那些人腾出手来,新州军就是他们首先要拔除的一根刺。”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更进一步。”喻顾清双手交叠抵在面前,火光映照着他漆黑的眼眸,看不真切眸中翻涌的情绪。
“好,就等殿下这句话。”卫英嘴角牵扯出一个浅笑,“如今,咱们优势在兵,不过殿下的兵力主要在新州,距离旸京终归是太远了,而劣势却十分明显,殿下久离京城,又无母族势力,在朝根基太差,除却一些忠直之臣,恐怕朝中无人支持殿下。”
“老卫,你这话说的咱们岂非毫无胜算。”亦声皱眉托腮,听得入神。
“所以要借势。”
“借何人之势?”
“目前有两方选择,一是求娶应承安大将军之独女,应家军的兵力一半在丰州,一半在旸京,若有他的支持,我们便可控制皇都;二是与烁国联姻,得烁国助力,解今冬粮食之困,积攒声望。”
亦声听乐了:“老卫你这都是些什么破主意,合着只能靠阿顾去和亲啊。”
卫英不以为然:“自古姻亲皆是以家族为先,结两姓之好,殿下仪表堂堂,自是要好好利用。”
喻顾清也觉得这两个主意不好,应承安狼子野心、拥兵自重,应家的权他迟早要削,而烁国亦是他剑之所指。百年前,天下哪有烁、后良、华琼、西燊这些小国,彼时天下共主,皆尊大煜皇帝为王,只是后来大煜国势渐微,各地自立门户,才有了而今的局面。若是有朝一日他成为大煜的皇帝,定然要收复那些国土。
卫英自然懂他这些顾虑,却并不在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先过了如今的困境,至于以后嘛,莫说是废一个皇后母族,便是亲生父子、血缘兄弟在皇权巩固中自相残杀的又岂在少数,卫英也存了些提醒他的意思,这条路一旦选了,是决不能感情用事心慈手软的。
长夜渐明,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终于回来,卫英看着手中的药方:“太子妃确已有身孕,看这用药,已怀孕有六七月了,殿下,您该决断了。”
*
三个月后
杳无人烟的荒地上绵延着一条宛如红河的送亲队伍,领头的将军举起右拳示意后方停下,他掉头冲着身后马车中的人恭敬道:“阁老,前方还有不足一日脚程便可入旸京了,是否停下歇息片刻?”
轿中传来苍老的咳嗽声:“歇一歇吧。”
一只苍老干瘦的手掀开厚重的车帘,北风顷刻间灌入空间狭小的轿阁,祝元良的咳嗽愈发猛烈,邢追见状忙跃下马去搀扶老大人,祝元良拖着老迈的身躯行至后方轿撵之前。
祝元良躬身作揖:“公主,前方就要到旸城了,我们在此稍作休整。”
轿帘被一只光洁如玉的手掀起,露出一张粉嫩白皙的脸蛋,青布束发,翡翠绿袍,竟是一身男儿装扮。
“哎呀公主啊,您……您怎么又扮上男装了,咱们这可已经入了北煜,这要让煜国人看了去,可了不得。”
“小九,坐轿可坐乏了?要不要跟师兄一块骑马?”一匹高头骏马从轿撵后方缓缓踱来,马上的男子长着一张方正凛然的脸,身量挺括。
“苏侠士使不得使不得啊,这……这成何体统啊,你与公主虽是同门师兄妹,但男女有别,怎能如此亲昵!”祝元良一生谨守法理,这一路叫他看着一国公主如同男子一般行走坐立,实在是苦不堪言,对于公主的行止,他虽多有劝诫,但多年的习惯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更改的。
“祝爷爷,男装宽松,我穿着自在,入旸京前我会换上喜服的。”小九看了看身后的红色喜服,那衣服穿着也太令人难受了,各种配饰碍手碍脚也就罢了,衣服还又紧又小,勒得她腰疼,裙摆和衣袖又那么大,拖来拖去实在不便,还死沉死沉的,所有新娘子的衣服都这般不舒服吗?也不知新郎的喜服穿起来会不会舒服些。
祝元良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着公主纯真的目光,终究是忍下了,公主如此称呼他本是不合礼数的,可这却是公主真心对他的崇敬,正是这般的公主才显得如此可亲可爱。
小九又将脸转向苏钦禾:“师兄,我就不骑马了,颠得屁股疼。”
“哎哟我的小公主诶,您……您……怎么能……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小九知道自己又说错话赶紧捂了嘴,悄悄朝师兄吐了吐舌头:“可是人人都有屁股,为何说不得呢。”
“公主!”祝元良厉声正色道,“公主与辰王殿下成亲,未来将是北煜一国之母,一言一行代表了两国皇室典范,怎可如此言行无状。”
望着失望而去的祝阁老,小九有些无奈,苏钦禾翻身下马,将水囊递给她:“给,是干净的,无人用过。”
“师兄,嬷嬷们教了我很多很多规矩,我虽都记住了,却总是做不到,你说这是为什么?”小九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她从轿撵上跳下,同师兄并肩走在荒地上。
小九从口袋里拿出干粮,她们从烁国带的精致糕点早就吃完了,现在吃的是一种像馕的饼,干硬生涩难以下喉,随行的丫鬟们都是在烁国皇宫长大,从来也没吃过这般难吃的饼,北煜给她们留下了非常糟糕的初印象。
小九却觉得并没有那么糟糕,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不知山那么远,她见了烁国的山川树林,也见了北煜的丘陵荒滩,她第一次发现世界是那么大,也对从小师父带他们读的那些书,有了更具象的体会。
苏钦禾想像从前那样摸摸小九的头,手抬至半空却终究停住了,他的小九如今可是真正的小公主,再也不是不知山上活得恣意潇洒的小师弟了:“那是因为小九你从心底就不认同这些规矩礼教。”
“我要是不用成亲就好了。”小九随意踢着地上的碎石,这话她也只敢跟师兄说一说,若是祝阁老听了只怕要晕厥。
“你若不想成亲,那师兄带你走。”
小九遥望远方,没有发现师兄看她的神情有些不一样,眸中闪烁着些许异样的热切:“小九,当年你才落地,他们便狠心将你送走,就为了那劳什子相克的无稽之谈,甚至连不知山不收女徒都没搞清楚,说好的十五岁来接你,硬生生拖到十七岁,偏生是要与煜国联姻了才来接你,你未曾享受过分毫公主的生活,又何必要担这公主的责任呢?”
倘若是在不知山的小九,兴许就我行我素了,可她回枟城的路上,看见了两国交战的惨烈,看见了战争与和平之间的殊途,小九其实不太明白成亲是什么,不过若是与那位辰王殿下成亲能让两国不起战火,那她便与他成亲吧,反正嬷嬷不是说这世间女子都是要成亲的,嫁谁不是嫁呢。
小九沉默良久才道:“师兄,你别这么说我父皇母后,他们对我挺好的,当年的事也是事出有因嘛。”
“你呀,从小便是如此轻信于人,迟早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师兄你若是将我卖了,可得记得给我分钱。”
“你都要嫁进煜皇宫了,还要钱作甚。”苏钦禾话语间不自觉带上酸劲儿,他的小九啊,好好白菜也不知要被一头什么样的猪给拱了。
“我要钱自然是为了下山……不对……”小九摇摇头,往后不能说下山了,煜皇宫好似没建在山上,“……为了出宫买好吃的。”
“瞧你这点出息,煜皇宫还能少了你一口吃的。”
两人不知不觉走远了,一直无人来寻,苏钦禾感觉有些奇怪:“今日这休憩的时间好像长了些。”
直觉可能有事发生,苏钦禾忙带着小九往回赶,走回一段路后,苏钦禾吸吸鼻子:“有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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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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