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顾清被引进章相房间，章相仰躺在罗汉榻上看书，瞧见他来惊得书卷砸在脸上，忙从罗汉榻上爬起来行礼：“王……”
喻顾清一手扶他，另一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相爷不必多礼，今日我是隐瞒身份来的，这是我家王爷的拜帖。”
章鸣珥接过拜帖一头雾水，看过拜帖才了然，如今时局动荡，外头想杀辰王的人何止万千，王爷一贯不爱与人打交道，是以见过王爷真容的人并不多，此时隐藏身份乃是上上之策。
“我瞧相爷身体已无大恙，这假要休到何时啊？”
“我就说我身体早好了嘛，是秀秀那孩子偏说我难得休息，非让我将身体养好了再说。”章鸣珥也是真着急，只是经过这一遭离家出走，他可是再不敢惹这个孙女儿了。
章灵秀不愿意祖父这个时候上朝，自然是不希望他蹚这夺位的浑水，祖父一把年纪了，本该颐养天年，若是临了触个大跟头那真是晚节不保。
自古皇权争斗哪有什么正邪对错，不过成王败寇，是否站对边而已，她不愿意祖父再去当那个出头鸟了。
“相爷不忙，身体确实要好好养，上朝之事也不必着急，我这倒是有另一桩事想请相爷帮忙想想。”
“何事？”
“先帝驾崩那日，外臣中您是第一个到的，可见过一个叫辛嵘的小太监？”
章鸣珥茫然地摇头：“没注意。”
“那日太极殿中可有何异样？尤其是父皇的书案？”
“确实有些异样，先帝桌案上搁着一支毛笔，笔上墨迹已干，照理说陛下书写后，随侍的太监都会及时将笔清洗干净。”
“父皇生前果然写了东西，那东西却不见了。”
明白喻顾清猜测的是什么，章鸣珥瞪大了眼睛，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殿下，这……这……”
喻顾清安抚似的拍了拍章相的手，又给他破了盆冷水：“只是现在找不到那份东西，谁也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章鸣珥焦灼地在屋内来回踱步：“找，一定要找出来，我也再想想还有什么线索。”
喻顾清的事办完，他不便去找小九，便让小厮带话他先走了，让小九也早些回府。
听见小厮传话，应慕雪歪了下头：“今日那位顾大人也来了？他怎的都不露面？”
“说这是女眷住所，不便进来，王爷吩咐了他别的事，他便忙他的去了。”
应慕雪笑道：“这位顾大人可真是神秘，上回不摘面具，这回干脆连面也不露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洪水猛兽呢。”
“我倒是觉得这位顾大人挺有君子风范的。”徐仪棠顺着应慕雪的目光望着小厮离去的方向，虽然什么人也没看到，但是这位不愿冒犯后宅女眷顾大人的君子形象，在她心中已然立了起来。
章灵秀：“小九，你独自一人回去，太危险了，我找人送送你吧。”
“不用不用，天色还早，我也不喜欢别人跟着。”小九坚持不用送，章灵秀只能陪她到门口，约好了腊月初三不见不散。
冬日天黑得格外早，小九低估了回王府的路有多长，没走多久天就黑了，寂静的街道上，羊皮小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除了自己的脚步，小九似乎还听见身后有别的脚步声。
那脚步随着她加速而加速，放缓而放缓，小九心脏怦怦乱跳，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刚才跑了几步有些喘。
她走在一个转角的檐灯下，一偏头隐约看见身后有一道长影跟着自己，小九跨过转角拼命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哭着叫救命。
身后那影子却几步便追了上来，一只手按在小九肩上。
“啊！”小九转身反手一巴掌拍在了身后那人的脸上。
“小九，是我！”喻顾清双手扶着她的肩，都没顾上拦着她抽自己巴掌的手，堂堂辰王殿下竟然被人当街打了一巴掌。
“你吓死我了。”小九看清身后人是谁，一把扑进喻顾清怀里大哭。
喻顾清双手悬空顿了顿，才小心翼翼拍了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九：“好了，对不起，你看你都打我脸了，我还没哭呢。”
小九抬起鼻涕眼泪混在一团的脸，见他脸上起了一块红色的手掌印，忍不住又笑了。
喻顾清给她将小脸擦干净，又将被打的半边脸凑近了些：“看看，是不是破相了，破相了往后可找不着媳妇儿了。”
“你不是有婚约么。”
“那破相了也得被退货。”喻顾清牵着小九往王府方向走。
小九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放心吧，破相了的阿顾还是天下第一好看。”
小九踮着脚凑近他，朝他有些红肿的右脸吹了吹，带着温热气息的风轻轻扫在喻顾清脸上，有些痒，他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肩膀，连带着头也朝右偏了偏，脸颊擦着正微嘟着嘴给他吹气的小九唇上，两人皆是一愣。
喻顾清立马站直了，眼神瞟向别处，顾左右而言他：“其实……我如今也没有婚约了。”
“啊？”小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讶然道，“也没见有人来退亲啊，难道阿顾你的未婚妻子也……”
喻顾清忙掩了她的嘴，可别让她把自家公主给咒了：“是我提了退亲。”
小九将他的手拉下，闪着明亮的杏眼：“阿顾，你为何要退亲啊？”
喻顾清替她扫去头顶的落雪，没有马上回答，若是从前他肯定会用他本就无意联姻搪塞过去，可是瞧着眼前人，他不得不承认，他想将她留下。
心中那异常的悸动，或许就是喜欢吧。他想将她留下，身边就容不下旁人。
喻顾清牵着小九的手稍稍加了些许力道，仿佛握得紧些，她才不会离开自己：“想退就退了，快回去吧。”
“阿顾你可真任性，想退婚就退婚。”
像你们王爷一样任性，天知道如今为了挽回这个婚约，她要做多少努力。
走到一半，小九突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仰望着喻顾清：“阿顾，我走不动了。”
“上来吧。”
喻顾清背对着她屈膝放低身体，小九高高兴兴爬上他的背，晃荡着双腿跟他说今天在相府看到的梅花，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含混不见，歪着头在他背上睡着了。
风信雨书一直在门口等着王爷回来，见喻顾清背着人回来，赶忙上前想将人接过。
雨书：“王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也没差人报个信叫马车接。”
喻顾清推开二人的手：“无妨。”
背上的人揉着眼睛醒来，将下巴搁在喻顾清肩膀上，刚睡醒的声音染上一丝缱绻：“阿顾……我想喝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阿顾，我能喝酒吗？”
“为什么想喝酒？”喻顾清微微侧着头，小九将脸埋在他颈窝，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带着湿润的潮气。
“书里说一醉解千愁，我想试试。”
喻顾清没继续问，只是朝雨书递了个眼神。
小九挣扎着从喻顾清身上跳下来，指着天上的月亮：“阿顾，我要去那上面喝酒。”
喻顾清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酒怎么还没喝就先醉了？你要上天啊，跟嫦娥喝还是跟玉兔喝。”
“那还是跟阿顾喝吧。”小九将手指往下移，又指着屋顶一片青黑的砖瓦道，“那我们去那里喝。”
喻顾清皱眉：“太高了。”
“可是站的高才看得远啊。”
最终还是喻顾清妥协，揽着她的肩头跃上屋顶，刚端着温好的酒过来的雨书一脸无奈，怕酒撒了，只好又搬了把梯子，带了一张小方桌，爬上屋顶给二位送酒。
小九仰头一饮而尽，酒里有淡淡的梅花香，一股清冽冷香。
“喝慢点儿。”喻顾清没拦住，一杯下喉，小九双颊顿时酡红一片，眼中已带了十分的醉意。
喻顾清闻了闻手中的梅花酒，觉得有些不对劲：“雨书。”
“在，大人！”雨书在屋檐下立正应声。
“这酒哪来的？”
“卫先生酿的，前两日亦先生送来的。”
见小九又要去倒酒，喻顾清忙拦着她，卫英酿的酒味醇浓香，喝着不觉得有什么，实则度数比一般的烈酒还要高些，碰上小九这样毫无酒量的，一杯就是极限。
“去熬些醒酒汤来。”
“是！”
“阿顾！你不要抢我的酒。”小九嗔怪地瞥他一眼，夺过酒壶竟然对着壶嘴直接喝起来。
喻顾清哭笑不得，又怕她醉了控制不住自己栽倒下去，只能一手扶着她一手去抢酒壶，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张方桌实在碍事，被他拂袖卷到另一侧，挪动身体靠近小九，几乎将人圈在怀里才终于将酒壶夺了下来。
小九脑袋发晕，靠在喻顾清怀里，话说得磕磕巴巴：“……我要……一醉……解千愁……”
喻顾清将狐裘盖在小九身上，替她将脸颊边的碎发别在耳后：“你到底在愁什么？”
小九将嘴一瘪，两滴豆大眼泪像珍珠一般落下，喻顾清低头叹一口气，心里一紧，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开来，那一瞬间，为将她蹙起的眉头抚平，他愿意做任何事情。
“为什么王爷要退婚。”小九委屈巴巴的气音低低传来，脸往喻顾清怀里蹭了蹭，闷闷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他为什么要退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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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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