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羽领着小九一行人进了侯府,同样是威严恢弘的大宅院,时府入院便与辰王府很是不同,成群的仆人在前院忙碌,迎面遇上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恭恭敬敬向时羽行礼:“世子好。”
热闹而充满人味儿,快要经过垂花门转入后院时,一个瘦弱的身影提着桶清水晃晃悠悠地从小九身侧走过,那人脚一歪差点整个栽倒在小九身上。
小九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小心。”
“多谢。”那人小声回了一句,声如蚊蚋,音色柔美,温和好听。
小九下意识朝那人多看了几眼,高高束起的黑发在头顶绕成髻,细长白皙的脖子上扫着一片碎发,身上穿着寻常的深蓝麻布家丁衣裳,消瘦的背影看起来摇摇欲坠,纤细的腰身一掌盈握,纤薄的耳垂上缀着一点耳洞痕迹,许是因为太久没戴耳饰,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是一个女孩儿?
前院掌事拧着那女孩的耳朵将人拉远,一张嘴开开阖阖在她耳边咒骂着什么,那女孩苍白着一张脸,硬撑着听掌事的教诲,间或点一下头,小九看不见她脸上神情,却从她单薄的背影看出一丝倔强。
时羽见小九落了队,也放慢脚步跟在她身旁:“小九,怎么了?”
“世子,王府有些东西要买,正巧在这附近,能找个人帮我提提东西么?”
“行啊,走吧。”
嗯?小九眨了眨眼睛:“人呢?”
“我啊。”时羽双手握拳举了举在小九面前晃悠,“我很能提的。”
小九嫌弃地将他推开:“我可是将公主托付给你了,你得帮我照顾着点儿啊,况且,我不过是王府的一个小丫鬟,哪能让世子帮我提东西,不像话,回头王爷会骂我的。”小九指了指不远处正往院子里的大水缸装水的纤细身影,“就让她陪我去吧,我瞧着她面善。”
“这瘦骨嶙峋的能扛啥啊。”时羽老大不愿意地嘟囔着,还是吩咐了下去。
面对世子那姑娘仍旧是淡淡的态度,低头垂着眼睫,微微点头:“是。”
“好好替小九姑娘办事,回来有赏,要是办得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时羽将人拉到一旁,恩威并施。
“你别吓着人家。”小九牵起那姑娘的手,赶时羽走,“快去忙你的吧。”
“诶!等等,你怎么能牵他的手啊喂!”时羽强行将两人的手分开,又警告小厮道:“只许远远跟着,不可以有越矩行为,听见没有?”
后院跑来一个小厮:“世子,大小姐叫您去沏茶呢。”
时羽欲言又止,大姐的话他不敢不听,只好又瞪了小姑娘几眼,不甘心地跟着往后院去了。
小九揽了姑娘的手:“别管他,咱们走吧。”
那姑娘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做出请的姿势:“请小九姑娘先走。”
小九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她:“你叫什么名字?”
“晓笙。”
“为何会在侯府做下人啊?”
晓笙咬了咬唇,声音如丝:“是官奴……”
说话间,小九渐渐与她并排:“天真冷啊,喝点儿热饮子吧。”
小九说着搓了搓自己快冻僵的耳朵,进了一家饮子肆,晓笙在店外止步不前。
“进来呀,我且得坐会儿呢,外头多凉。”
晓笙踌躇一阵,终于还是进店,小九拉她坐下,给她点了一杯红枣桂圆姜茶,饮子摆在她面前时,她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本想推拒。
小九却抢先说道:“点都点了,你若不喝,也是浪费。”
看着她小小啜了一口热饮,小九终于露了笑脸,小九觉得这姑娘有些不一般,她低垂的眉眼里隐藏着一种韧劲儿,让人有些心疼。
“你是不是……”晓笙的手在桌面下握紧。
小九喝着手中的红糖玫瑰牛乳,口齿盈香状似不经意地问:“是不是什么?”
晓笙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喝着小九特意替她点的红枣桂圆姜茶,升腾起一股暖意,身上顿感轻松不少,原本剧痛的小腹得了些许慰藉也没那般痛了。
喝了饮子,小九果然没有带她买什么,而是去了间暖烘烘的戏楼,看戏听曲。
“小九姑娘,不是说要买东西么?”
“哦,忘了,府里先前已经买好了,咱们出都出来了,就好好歇歇,你不爱听戏么?”
“没有。”晓笙突然站起身,“姑娘,若是无事,晓笙就先回侯府了,今天的活儿还没干完呢。”
“晓笙,你等等。”小九忙拉住她,垂头细想了想,“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了,我只是看你今日身体不舒服,想带你出来休息休息,却没想到属于你的活儿还是要干的。”
小九虽挂着辰王府丫鬟的名头,可实际却从未真正当过丫鬟,也没有掌过家,她想出来帮人的法子其实并不能真的帮到她。
晓笙伸手覆盖在小九抓着她手臂的手上,却没有马上将小九的手拂下去,她抬起头眸中闪着点光亮摇摇头:“不,姑娘,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现在已经好了。”
“那我们回去吧。”小九随她一同站起身,二人一并出了戏楼。
戏楼旁边正是一家青楼,穿着粗布衣裳的老汉与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抱作一团,哭得凄凄惨惨。
一旁站着一位头戴大朵牡丹,厚重胭脂也掩盖不住年龄感的老鸨,眼角眉梢虽已见了细细纹路,眉眼间顾盼含情,仍存七分风韵:“别哭啦,我问你可会些什么。”
那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汉抹了把眼泪答道:“识字,会唱曲儿。”
老鸨撇了撇嘴:“模样倒也算周正,嗓子也不错,调教调教兴许能成事儿,我也不与你讨价还价了,五十两银子人我带走。”
光天化日之下强买民女?小九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被晓笙紧紧拉住:“姑娘有一副好心肠,可这样的事日日都在发生,那姑娘是老汉的女儿,此等家事外人无权过问。”
“可他要将女儿卖了!”
小九一副要干架的态度,引来了老鸨的目光,她以丝巾掩面,想起近来严查逼良为娼,忙道:“诶,我说这位姑娘,这可是人家爹爹亲自送来的,姑娘也自愿的,你可别瞎咋呼。”
小九知道无论煜国还是烁国,皆不禁止奴、妾买卖,只是不许强逼、劫掠,她将目光望向那嚎啕大哭的少女,老鸨也注意到了,忙掐了一把少女:“说话啊,你是不是自愿入我倚翠楼?我可告诉你,也就是我好心,在这年头还愿意出五十两买你一个小丫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你去这街上任意一家青楼问问,谁还能出价高于我。”
“我……我……愿意……”少女抽噎着回答,眼中存着豁出去的决然,推开父亲头也不回地进了倚翠楼。
小九拦也拦不住,呆呆地望着老鸨与那老汉钱货两讫。
“可她明明很害怕啊……”她明明是不愿的。
晓笙轻轻拽过小九,拉着她往回走:“这世间,能活下去就很不容易了,至于活成什么样儿,谁又能选呢。”
晓笙见小九似乎还不能明白,为她理了理衣襟,一双温柔的眼睛瞧着她:“那姑娘的母亲生了重病,那病只怕是个无底洞,这是她来钱最快的方式,那个父亲拿了银子转身便进了药铺,无论因着什么缘由卖儿卖女的父母总归没什么可开脱的,可那姑娘确确实实是自愿的。”
没有律法明令禁止的事,自愿买卖谁又能阻拦?退一万步讲,哪怕有了律法明令禁止,可人若是活不下去了,只要有口吃的什么龙潭虎穴不敢下呢?
两人刚转过街角,便看见方才那个老汉手里牵了个七、八岁的小孩,老汉一手牵着孩子,另一手拿着根冰糖葫芦递给孩子:“满满乖,这是姐姐给你买的糖葫芦,姐姐嫁人去了,往后啊恐怕就见不到了。”
老汉说着抹了把眼泪,小孩却不依:“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小九上前一把夺过小孩手中的糖葫芦摔在地上,这是你姐姐卖身换的钱买的!小九咬咬牙,终究没有将话说出口。
那小孩瞧着掉在地上的糖葫芦,又看看气势汹汹的小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晓笙连忙上来哄,最后给他买了两根糖葫芦才总算安抚下来。
老汉有些心虚,看小九的神色有些闪躲,像是为自己开脱又像寻找一丝慰藉,流着泪道:“我也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孩儿她娘病得不行了,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你瞅瞅这娃,他都不长个儿了,好年份的时候我送两个娃上学,孩子们聪明,可是……可是媛媛是个女娃啊,她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满满未来还有机会,等他……他长大考科举,若是中了,便有钱了,也可以将媛媛接回来……”
小九眼中一片寒凉,谁都知道他只是在自欺欺人,等到那个时候谁还知道媛媛还在不在呢?
晓笙拉了小九一把,她朝老汉道:“快些带着孩子回去吧,天快黑了,仔细冻着孩子。”
小九闷闷地跟着晓笙往侯府走,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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