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侯府侧门,小九突然拉住晓笙,她脸上恢复了一些往常轻松的神态,她将一盒药膏放在晓笙手里:“这是治冻疮的药膏,很好用的,是我师父调配的。”
小九看着她掌中握着的那只手,明明那么纤瘦的一个人,可那一双手却肿胀发红,有些地方还破了口。
晓笙眸光微动,她抬起头,长睫微颤:“小九,其实我本名不叫晓笙。”
她顿了顿,而后扬起一抹温和而又灿烂的笑容:“我叫谢言。”
“谢、言?”小九也笑了笑,“真好听。”
“我……”
谢言还想说什么,侯府侧门突然从内打开,出来的人啧了一声:“你俩怎么还在这里,你,前院的水缸都灌满没,灌不满不准吃饭。”
转向小九时语气稍稍好了些:“公主正问你呢,快去后院伺候着去。”
小九陪着吕思妍用了晚膳,时家大小姐留宿公主,吕思妍同她相见恨晚盛情难却,难得在煜国结交好友,便决定留下来住一晚。
小九偷溜回前院找谢言,凄冷月光下,单薄女子领着水桶一步一步朝水缸挪动,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仿佛随时要坠落。
谢言按压着钝痛不止的小腹,手中突然一轻,穿着明黄斗篷的少女从她手中将水桶接走,走得虽也有些不稳,却还是坚持将一桶水拎到了水缸边。
谢言赶紧上前,两人合力将水倒入水缸。
将剩余几个大水缸都装满水,二人才终于松一口气靠着水缸并肩坐下。
谢言扭头,发现小九也正看着她,相视一笑,谢言抹了一把掉下来的碎发,望着小九的眼睛很亮,透着股鲜活执拗的坚定。
“小九,你为何要帮我?”
“那你为何要女扮男装?”小九托着腮,她从前将自己当作男子,恢复女儿身后,体会了男女行走世间的诸多不同,看见谢言混在男家丁之间一声不吭地干活儿,有种莫名惺惺相惜之感。
谢言低头:“我不想一生被困在后宅。”
大抵是太久没有同人交心相谈,谢言叹息一声沉默了下来。
小九也不去探究她叹息声掩藏的过往:“官奴要如何才能脱籍赎身?”
“寻常家奴有主家开恩便可赎身离去,官奴非皇家恩典不得赎。”
“那若是有大恩赦,比如新皇登基,可是会大批赦免官奴?”小九想了想,如今煜国新帝登基在即,这便是她一直在等的机会吧。
谢言眸光闪动,点了点头:“嗯。”
“你……”小九瞧着她脸色苍白,手又一直按在腹上,“可是月事来了肚子不舒服?”
“嗯。”
小九拿出了一张手写的单子:“这是我师娘给我的单子,照着这个拿药熬成水喝,便可缓解腹痛,这药方上的东西都是寻常药材,侯府可有府医?”
谢言拉住小九的手:“多谢小九姑娘的好意,不必了。”
“你是怕被人发现女儿身么?我就说是我要喝……”
谢言轻声打断她的话:“不仅仅因为此,我要在侯府安生度日,不想横生波折。”
小九默了一瞬,然后道:“那你可愿意明日同我一起出门?你既然想离开侯府,可想过未来如何活下去?”
谢言被戳中了心事,她确实时时想出府门,不单单是为着保持与外界的接触,也是为了攒些银两,为未来铺路。
“明日,我想去个地方,不方便叫旁人知道,你若愿意帮我,也算是替王府做事,工钱王府双倍赔给你。”
“我愿意去。”
*
时大小姐拉吕思妍与她同住,两侧的耳房住了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小九等五人被安排在了西厢房。
素衣一直等着小九,帮她净面拆头发时问:“姑娘晚间去哪儿了?我们几个都担心死了。”
“没事,认识了新朋友,素衣,明日你能替我找两身男装来么?要贵气一些的。”
“出宫时带了几套男装,都在覃园呢,明日我借口替公主拿些东西,一并取了来。”素衣替小九收拾妥当,待她躺下后,又替她掖好被角,“姑娘早些睡吧,素衣守着您。”
小九拽住她的手:“你不用守着我,你也去睡吧……”
想了想,小九往内挪了一个身位:“你就在这睡,咱俩一块儿睡。”
“不行,这不合规矩。”素衣忙想将自己的手抽回。
小九却不放:“哪有那么多规矩,我也不是公主了,快睡觉。”
素衣拗不过她,终于还是扭扭捏捏地上了床,身体僵硬板正地躺着,小九笑着给她盖好被子,又将整个人靠过去依偎着:“怪冷的,一起睡才暖和嘛。”
迷迷糊糊间,小九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语音含糊道:“对了……明日熬一服暖身汤药一并送来……”
素衣神色担忧:“姑娘是身子不舒服么?”
“不是我……”
第二日,小九又向时羽借了谢言出门。
“天色尚早,我们且先逛逛。”
小九挽着谢言的手在街上招摇过市,谢言有些不自在地将手抽出来一些,见小九不解地看着她,才不好意思道:“小九,你不觉得咱俩这样有些奇怪么?”
“怎么奇怪了?”
“男子与男子之间不常这般亲密,容易……容易叫人误会。”
“哦……我都忘了。”小九忙松了手,“阿言,我觉得你好聪明,你若是个男子,定能有一番作为。”
谢言唇角微弯,笑得有些无奈。
小九歪了歪头,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问题:“为什么非得是男子,才能有一番作为呢?”
“这世道本就如此,只有男子才能科考入仕,也只有男子才能领兵杀敌,没有道理可讲。”今日难得出来,谢言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小九,我想去一个地方,你可愿稍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无妨啊,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其实我对旸京城并不熟悉,就当你带我逛逛。”
谢言将小九带到一条书墨飘香的巷子,进了一家名为“文思”的墨斋,这家墨斋除了卖些寻常的笔墨纸砚,店内隔着一条门帘,里间别有一番天地,几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在抄录。
“掌柜。”谢言朝着长衫的店主作揖。
“先生可算来了。”掌柜回礼,“许久不见,瞧先生这模样,可是寻到好的主家了?先生高才,定能寻到高门大户做门生。”
谢言看了眼自己一身华服,着实也有些张扬:“掌柜说笑了,若真得了那样的好事,在下又何苦来此找活计。”
掌柜的面露难色:“先生的文笔、书法皆是上乘,只可惜三天两头找不着人,又不愿露面留名,这声名不响,如今旸京城里来了周公子,许多酬金丰厚的润笔都指名要周公子,先前也有些老主顾想要先生润笔,可惜那些日子您都没来,也就找别人了……”
“烦请掌柜的替我向那些老主顾说声抱歉,往后若有找在下的,一定帮我留着,我尽量每月来一次。”
掌柜的叹气:“每月一次这也不够啊……主顾东西要得急,哪里等得?”
听到此处,小九出声:“无妨,掌柜的,下回再有找她的生意,您只管接下,然后请人去甲子巷十七号,找一位姓苏的公子,他会想办法带话的。”
谢言感激地看了小九一眼:“掌柜的,多谢。”
离开墨斋,小九看着谢言:“阿言,你便是这么攒钱么?所以,谁说女子读书就无用了?不一样也有老主顾特地找你么。”
谢言摇了摇头:“那还是因为我扮作了男子,若非如此,掌柜的根本不会接我的生意,若是让主顾们知道,也绝不会让我润笔,即使我女扮男装,却仍旧因为女子的身份而处处受制,我不能抛头露面,不能让人瞧出我是女子,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参加乡试、会试,不能成为秀才、举人,一个无名无姓寂寂无闻的人,又有谁相信她真的有文采?我拿的润笔费实则同抄录费差不了许多。”
“那你的赎身钱可攒够了?”
看着小九一筹莫展的模样,谢言忍俊不禁:“放心,侯府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家,若我真的得蒙恩赦,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嗯,那就好。”
入夜时分,小九终于带着谢言到了倚翠楼门外。
谢言立刻明白了她今日出门是为何:“小九,他们不会让我们进去的,青楼……不接女客。”
“所以我们这不是换了男装了嘛。”
谢言有些着急:“可是那老鸨昨日都见过咱们了。”
小九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嘘,你瞧这楼这么大,咱们也不一定就遇见老鸨,先进去再说。”
倚翠楼内挂满艳色绸布,男男女女腻歪地搂抱,满室旖旎香艳,谢言火烧到耳根,低着头几乎不敢睁眼,饶是她见惯了风风雨雨,这样的场景还是无法直面。
小九倒是坦荡,一双眼睛还在四处找人,倚翠楼一楼正中一张大圆台,供楼中女子歌舞,圆台前设一张木案,上方悬挂着一摞木牌子,每块牌子上都写一个姑娘的名字,小九拉着谢言走到牌子前,望着一片朱砂红写就的姓名却犯了难,昨日那老汉叫女儿媛媛,可是看过全部木牌后,小九并没又找到写着“媛媛”的牌子。
“这位公子,可是在找翠心啊。”
“翠心是谁?”小九一扭头便看见昨天买人的老鸨正冷着一张脸盯住自己。
“呵,翠心啊,就是我昨儿个买的清倌啊,哟,这改了一身模样我还差点儿没认出来呢,怎么着,昨儿一副见不得逼良为娼的清高样,今儿就自己个儿来嫖啦?”老鸨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手,身后几个黑衣打手围拢。
谢言默默往小九身前站,用自己半边身子将小九遮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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