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喻顾清下朝，一路风尘仆仆往书房走。
雨书端着清水和干净锦帕迎上来：“王爷，卫先生在书房等您呢。”
喻顾清净了手：“小九出门了？”
府里的人他都打过招呼，平日不许叫他王爷。除非她不在府上，不然雨书不会如此称呼他。
“是，一早出发去文心馆了。”
看来最近她对听说书兴趣很大啊，喻顾清想起一事：“昨日文心馆那火是怎么回事？”
“说是风吹倒了蜡烛，点燃窗帘烧起来的，您吩咐暗卫们不要跟太紧，扫了小九姑娘的兴，于统领带着人一直守在馆外，倒是没看见可疑之人。”
“你去找京郊璋县一个叫简言的人，请他做五个大烟花，越快越好。”
“是。”雨书领了差事便下去了。
喻顾清正好也到了书房，卫英正躺在罗汉榻上打盹，书房门一开，立刻醒了：“你回来了。”
卫英从榻上起身，眼神很快清明：“殿下，如今您也算是储君了，还住在宫外，不太合适。”
他在提醒喻顾清，要提前准备，如今宫里那些宦官宫女，没一个是他了解的，禁军里还算有个冷逸有些交情，可禁军管不了所有事，且冷统领目前还被迟高义压着呢，宫里那滩水浑得很。
喻顾清没有说话，卫英说的他都懂，不愿现在入宫自是有他的缘由。
卫英看明白了：“怎么，舍不得小九姑娘？”
“入了宫，你我见面也不方便。”
卫英伸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打住啊，殿下，您可别拿我当挡箭牌，我可没什么不方便的，只要您有需要，随时可入宫。”
“再等几日吧。”至少等他陪她放了烟花，“你别这般看着我，真不是敷衍你，我今日去了鸾鸣宫，许久不住人，也需要打理一番。”
“行吧。”卫英勉强相信了他，他入宫定是不会住东宫的，鸾鸣宫也好，离太极殿也近，二次搬家倒也便宜。
*
文心馆今日有人点故事，点的还是一个老故事——张骞出使西域。
座下听书的煜国人心情随着说书人的故事跌宕起伏，一颗心揪着，既为张骞一路艰辛却坚守使命而感动，又为大汉最终击退强敌而振奋。
大煜如今北面亦有强敌，虎视眈眈，屡屡滋扰北疆边境，同仇敌忾激起一片喝彩。
在二楼悠哉喝茶的小九，等了许久，才听到敲门声。
“请进。”
进来的是一身白袍的清隽公子，神情疏淡如高山白雪，进屋后挺直腰背上身微微前倾合手行礼：“公主殿下。”
小九一口茶来不及咽下，直接喷了出来：“咳咳……我不是……”
“鄙人不才，于烁国之事，在远赴北煜之前，还是知道一些的。”
“你是定远王之人？”
那人看她神情有些复杂，无奈中又带着一丝怜悯，而这怜悯又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意味。
小九起身，慢悠悠踱到他身前，歪头瞧着他：“我是不是见过你？在辰王府。”
一国公主竟胸无城府至此，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国之大幸，还是国之不幸。
“在下如今是煜国翰林院侍读，不认识公主所言的定远王，至于辰王府，确实去过。”
小九发现他言语间的漏洞：“可你是从烁国来的呀，怎会不认识定远王。”
这人笑一笑，如清风拂面百花开：“公主，这知道是知道，认识归认识，可不能混为一谈，正如我知道您是公主，却并不认识你。”
“你可以叫我小九，你叫什么名字？”
“文嘉棠。”
小九笑眯眯地望着他：“现在我们就认识啦。”
文嘉棠一时语塞，大抵他这一生见惯了尔虞我诈，猜忌黑手，对这样的直来直往实在不知怎么应对。
小九向他招呼：“坐过来吃点东西吧。”
文嘉棠面露难色：“公主，我不是来吃东西的。”
“嘘。”小九将食指竖在嘴前，压低声音，“都说了不要叫我公主啦，我如今不当公主了。”
“不当公主，当侍女？”文嘉棠面露愤色，“一国皇室，岂是儿戏？公主在外一言一行皆代表烁国之门面，倘若有一天，公主在煜国为婢的事情被公之于众，让旁人如何想烁国？堂堂烁国公主竟在煜国为奴，岂非所有烁国人都低人一等？”
文嘉棠义愤填膺，小九却未曾从这样的角度设想过。
她托着腮：“可是，这是人为划定的三六九等，与那个人本身却没有任何关系，我认识一个人，她聪明，有学识，有才华，因为不能归咎于她的事情而成了官奴，在我心里，她并不比任何人低贱。”
文嘉棠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孩，眼神中起了一丝波澜，他安静地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声音低而快：“尽快走。”
小九不明所以，带着困惑的眼睛看着他。
文嘉棠手中把玩着空了的茶杯，声音很轻：“无论是联姻还是合作，都非长久之计，辰王殿下是个有野心的人，恢复大煜旧日故土是他的夙愿。”
如今的煜国，是在本国百姓口中的“大煜”，却在他国百姓口中的“北煜”，从前的煜国囊括了烁国、后良、华琼，甚至北池的大片疆土，那是名副其实的大煜。
小九心一沉，如果辰王殿下所图竟如此之大，那烁煜两国必有一战，联姻联盟什么的，不过都是一时利益所驱，既是如此，那烁国便不能按照他们的计划去行事，而要提早谋划，未雨绸缪，为这场注定要到来的战争做好准备。
什么阴谋阳谋，换取信任补偿，全都没有用，哪怕今日辰王因她的帮助登上了帝位，还恩过后，仍旧该如何便如何。
“那烁国该当如何？”若论国力、军力，烁国都远远不及北煜，烁国国富民安，历任君主皆施行仁政，低赋税，轻徭役，还富于民，亦未曾大兴军备。
烁国富裕，与邻国关系处得不错，向北煜卖粮，向后良卖丝，与华琼虽有些领土争端，但一向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风浪。
烁国从未准备过要进行一场长久作战，可如今却已经面临了紧迫的威胁，否则她父皇也不会同意联姻这样的下下之策。
“妥协无用，唯有强兵方可战胜。”文嘉棠说完，起身准备告辞。
小九叫住他：“你如此提醒我，可还是心系烁国？”
文嘉棠背对着她，茕茕孑立，缥缈如世外仙：“烁国是我的故土，焉能无情，而煜国是我的未来，碧血丹心。”
人走了，小九也没心思再喝茶听书。
素衣见她跟那人说完话之后便不开心，愤愤道：“公主，此人可真是无礼。”
小九浅笑，叹一口气：“我倒是没觉得他无礼，就是有点儿可惜，这样的人却决定留在煜国了。”
素衣赌气道：“那便在北煜拆穿了他的身份，看他还混不混得下去。”
小九见她气愤的样子好笑，伸手揽过她的肩，颇豪迈地道：“那倒是也不必，看来辰王应当是挺信任他的，这样的人，若非遇良主，是不会心甘情愿卖命的，辰王可不是傻子，只怕对他的来历早就心中有数。”
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只会让他在世人眼中声名尽毁，却不会影响辰王对他的信任。
*
小九回到辰王府时没见着喻顾清，她独自用了晚膳，正在院中小憩，门外响起一阵齐整的脚步。
喻顾清率先进门，手中还拎着两只大雁，身后跟着数十名家丁抬进来几十个漆红大木箱。
“阿顾，你这是做什么？搬家啊？”
“纳征。”
喻顾清手中的大雁猛地扑腾了两下，小九和素衣小跳步退后。
“那也不用这样多吧？”小九看着满院木箱都要放不下了。
喻顾清将手中大雁交给雨书，雨书没接稳，灰褐色的鸿雁扑棱着翅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
喻顾清双臂护着小九，院子里乱作一团，几个刚放下箱子的家丁急忙上来抓雁，慌乱间踩鞋子、绊脚、勾袖子，几个人齐齐摔了下去。
喻顾清护着小九走到廊下，小九看着众人狼狈抓雁，笑得前仰后合。
喻顾清瞧她笑得开心，脸上不由也挂了笑意：“别的都能省，这个不能省。”
他还记得初识她时，她那小财迷的样儿，为了准备这些聘礼，差点没把王府府库给掏空了。
“阿顾，你怎么有钱置办这么多东西？”
喻顾清被问住了，只顾着想将所有最好的都给她，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王爷添了些，还预支了未来的工钱。”
小九觉得得收回曾经说王爷小气的话，王爷还是很大方的嘛。
她突然感觉手上一沉，一双金灿灿花纹繁复的龙凤镯悬在她手腕上，她抬头看了看：“这是？”
“是我母亲的陪嫁。”喻顾清轻轻拥住她，“小九，三日后，我们成亲吧。”
他想留住此刻，想要一场独属于阿顾和小九的婚仪，天地为媒，烟火见证。
小九想着今日文嘉棠同她说的话，一时有些踌躇不定，她此时应当尽快回烁国一趟，长久的沉默让喻顾清有些不安，他只能收紧双臂，加深了这个拥抱。
终于，小九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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