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抖开锦被摊平:“公主,还不睡么?”
小九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坐在书案前,执笔蘸墨,在浅黄宣纸上落笔:“我想给父亲母亲写封信,把今日文公子所言告诉他们,要早做谋划。”
写完搁笔,小九托着腮,吹干墨迹。
“公主我来吧。”抱着剑的叶薇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
小九看着她鼓着嘴吹气,戳了戳她的脸颊:“叶薇,你功夫那么好是跟谁学的啊?”
“碎影,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暗卫。”
“影子暗卫,一生护一人,是烁国皇室代代相传的暗卫。”素衣补充道,“碎影从前是陛下的暗卫,陛下给了娘娘,叶薇是碎影的弟子,原本也是作为影子暗卫培养的,只不过公主一直没有回京,叶薇一直在皇后娘娘宫里,露了脸,便不能再做影子暗卫了。”
小九默了一瞬,抬头看着叶薇认真道:“我也不想你做我的影子,叶薇,你可知这世上什么功夫才能敌千军万马?”
叶薇摇头:“不知。”
“兵法。”小九眸光极亮,她觉得她们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不该只是围着一个人转,为他人而活,“一个侠客,武功再高,以一敌百也是极限,车轮战之下,再厉害的高手也会力竭。”
小九拉着叶薇在自己身旁坐下:“可一个将军就不一样了,能统帅千军万马。”
她将一本书塞在叶薇手里:“我从阿顾书房偷的,深入浅出,很是容易理解,叶薇,你想不想当大将军?”
“我?”叶薇目光怔忪,完全不敢相信有一天,有人会向她问这个问题。
“我……我可以吗?”叶薇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剑,“可是……从来也没有一位女将军……”
叶薇虽也听过不少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可那些上战场的女子们,自身优异自不必说,还都是王侯将相之后,抑或一国公主。
男子若有一身武艺,自可起自微末,可女子……即便依托了天时地利人和,能上战场,大多也是依附父兄,有幸能独当一面,有自己军队的,她只听说过一人,后良公主蔺青晚。
“你当然可以。”小九给她鼓励,“你很稳重,遇事不慌不乱,这是身为将领必备的素养,你武艺高,不必担心被人打蛇七寸,你只是需要一些机会和历练。”
“我……”叶薇捏着兵书的手心冒了汗。
“没事儿,书你先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怕她不好意思,小九又想到另一个人,“我记得灵露爱读书,你也可以问她。”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打了一连串哈欠:“困了困了,大家都歇下吧。”
*
屋门“吱呀”打开,一缕阳光照进黑暗幽深的房内,驱散了一丝阴霾。
喻璟文没有扭头,声音平静:“找到了吗?”
“找到了。”坤一扶着轮椅后的握柄,将二殿下推出房间。
喻璟文抬手遮挡了一下于他有些刺目的阳光,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在阳光下苍白无力,青筋盘结,病态而丑陋,正如苟延残喘在轮椅上的他。
喻璟文收回手,微微侧着头:“我三弟那边如何了。”
“准备入宫了。”
“想不到,三弟竟然能忍如此大仇,是我小瞧他了。”喻璟文自嘲一笑,“原本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想不到敌人和对手竟然联合了,坤一,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坤一不知,还请殿下示下。”
喻璟文叹气:“你啊,这点就是不如你哥,说对说错都无妨,表达你的看法嘛。”
坤一低头不语,二人之间流淌着一丝悲伤。
喻璟文摆了摆手:“不提也罢,如今也只能冒险一试,三弟不愿做的坏人,便由我来做吧,明日将人放出去,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他可都有数?”
“已经教给他了。”
“嗯。”
言谈间二人走到一个破败茅草屋前,进门前,喻璟文示意停下:“人怎么样?”
“还有口气,若是寻医的话,或许能活下来。”
“人快到了吗?”
“已经送了信,在来的路上了。”
喻璟文轻轻抬了一下头,坤一推开茅草屋门。
狭窄幽闭的空间一股浓烈血腥味弥漫,靠墙处坐着一个浑身黑的女子,面容惨淡,身上伤口流的血淌在地上汇聚成滩。
“姑娘,你可还撑得住?”喻璟文满脸关切,俯身靠近受伤的女子,对她身上伤口腐烂的腥臭恍若未闻。
那女子开阖了一下眼,双目空洞无神,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却下意识地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封信。
信封被鲜血染透,黄红相间,煞是醒目。
还有……还有东西,可是残存的理智让她无法判断此人是否值得信任,不,她不能将那东西拿出来。
虽然他说他识得公主,他说他会替她将公主请来。
她寄希望于他,又不敢完全寄希望于他。
将信递出去后,她仿佛已经力竭,闭上眼后,迟迟没有反应,只有细微的呼吸和胸口的起伏还能证明她活着。
喻璟文伸手向后,从坤一腰间拔出柄短匕首,刺在女人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他整个手背。
喻璟文嫌恶地甩了甩,另一只手向坤一伸出,一方洁白锦帕落于他掌上,他将手擦干净,又将帕子递还坤一。
小九换好衣裳出门,说好今日成亲,阿顾一早却不见人影,还神神秘秘地让去南郊找他。
素衣扶着小九上马车,一支飞镖破空斜插入马车框上,飞镖射来的一刹那,叶薇横上前一步,大半个身子挡在小九身前。
幸而那飞镖并非冲着人去,只是虚惊一场。
叶薇将飞镖拔下来,手柄上绑着一张纸条,去下纸条递给小九。
纸条上只有八个字:西郊树林,烁国祸事。
素衣见小九盯着纸条没说话,她在旁看清了内容:“姑娘,这莫名其妙的传信,怕是有诈。”
小九看着“烁国祸事”几个字,心蓦地一沉,有些不祥的预感,她没再犹豫:“先去西郊。”
马车出了城门,前方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引路,他距离马车总是不远不近,不至于被她们抓住,又总能让她们看见身影。
黑衣人将小九一行人引到茅草房前,便消失不见。
叶薇拽紧缰绳勒住马:“姑娘?”
小九一直掀着帘观察四周,此时也瞧见茅草屋了。
她撩起轿帘:“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茅草屋的门从内被打开,黑衣侍从身后坐在轮椅上的喻璟文冲小九微微笑着。
看见是他,小九动作一顿,而后从马车上跃下,往茅草屋走了几步。
叶薇紧紧跟在小九身侧,眼睛时刻用余光关注着坤一的一举一动,素衣也跟着跳下马车,紧随小九身后。
站在茅草屋外,已经能将屋内看个大概,阴暗逼仄的空间内,传来阵阵血腥味。
屋内靠墙坐着一个人,那人耷拉着脑袋,已看不出是生是死。
“公主别来无恙啊。”喻璟文转着轮子靠近一些,“怎么,不进来看看?”
小九没有动:“二殿下眼神不好吗?我记得您在章相府上是见过公主的,我可不记得我同公主长得相像。”
“啊?你不是公主啊?那搞错了搞错了”喻璟文佯装吃惊,他目光朝屋内坐着的人看了一眼,“是她要找公主有话要说,不过,她好像也开不了口了。”
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封信:“这姑娘死前,给了我这个,让我交给他们的公主,你说我去哪儿找公主呢?”
“烁国公主下榻覃园,这是整个旸京城都知道的事情。”
喻璟文眯了眯眼:“可我不想给冒牌货,在我心里只有你才配得上公主的称呼呢。”
“你说你不是公主,既然如此,那我便将信撕了吧。”他作势要撕信。
“诶——你等等,那是给公主的信,你凭什么撕。”小九跑到喻璟文面前,一把夺过信。
坤一将刀拔出一寸,人往这边靠近一步,跟在小九身边的叶薇侧身面对着他,长剑出鞘一半。
喻璟文朝坤一摇了摇头,示意他退下去。
坤一退下,叶薇才稍稍放下戒备,她目光朝屋内坐着的人看了一眼,身体瞬间僵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她呆愣愣朝前走了一步。
小九感觉到身边的人不对劲,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叶薇。”
叶薇的回应是浑身剧烈的发抖,瞪圆的双眼中迸出两行眼泪,小九随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屋内坐着那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屈起一条腿靠坐在墙边,看上去小小的一团,却始终未曾完全卸下防备心,她垂着头毫无生气,身下聚着一摊血迹,几乎干涸,两只虚握着的手摊在身侧,她好似以这个姿势已经等了许久许久,终于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小九随着叶薇走到她的面前,叶薇蹲下身,抖着手碰了碰她的脸,屈起手指下移试探鼻息,终于泣不成声。
叶薇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咬着自己的手腕也止不住哭声。
小九将她的手抽出来,手腕上的血牙印看得人心惊胆战,小九抱住她小声安抚,避免她再度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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