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拳头。这世上真有神仙?
她不由一阵恍惚——原来,她穿来的,是个玄幻世界!我的妈呀!
原本,她就对自己“借尸还魂”心存疑惑,怎么琢磨怎么觉着这事儿逻辑不通——按照理工生的思路,逻辑不通的事件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今,见那老道士竟使出了神仙手段,她忽然想起了爱因斯坦的那句名言——“科学的尽头是神学”。于这句名言,有各种版本的解释,可此刻云端只想在心底大喊:“难不成我已到了科学的尽头?”
“如何,可愿拜老夫为师,自此天地广阔,任尔遨游啊?”老道长一派仙风道骨的气度,说的却尽是勾引小姑娘的话。
云端低头咬牙,半晌没作声。必须承认,老道士的这句话说到她的心坎儿上去了。可是,万一——
她抬起头,冲着老道士嚷嚷了一句,“你等着!”便咚咚咚冲出院子。
一炷香的功夫后,杨村长被云端拽着一路小跑而来,身后急匆匆地跟着几个人。
“云妹,这就是你说的神仙?”杨村长一脸敬畏地望着老道士。
“老夫碧霄门秋叶道人,这厢见礼了。”
“有礼!有礼!”杨村长赶紧回礼,又问,“神仙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啊?”
老道士瞅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云端,微微一笑,“老夫意欲收这位姑娘为徒。”
“啊?”杨村长大吃一惊,“为啥啊?”
老道士一顿,不知该如何回答。正常人的反应,不该是把孩子一按,当即跪下三叩九拜么?
杨村长的神情有点儿奇怪,敬畏中带着忐忑,忐忑中带着不甘,不甘中又藏着焦虑,一会儿瞅瞅老道士,一会儿瞅瞅云端。看得出,他很想跟云端说些什么,可当着老道士的面,他又不敢张口。
“村长爷爷,这世上真有神仙?”云端拽了拽杨村长的袖子。
她一气冲进杨村长家,就是为了询问这个世界是不是真有神仙?根据老道士方才在水镜中展示给她看的,这是个貌似神仙与凡人并存的世界。可过去三年间,她在这封闭的村庄里,却一无所知。不晓得一村之长能否给她点儿建议?
“有!当然有!”杨村长连连点头,“很久很久以前,咱们这块大陆遭了大难,危险极了,多亏神仙下凡,才保住了大陆。”
云端直叹气,“很久很久以前,是多久啊?还有,这故事是打哪儿听说的?”
“多久啊?嗯,这倒不好说——嗨,反正是很久以前啦!你这孩子计较个啥?这故事,谁不晓得啊?”杨村长蓦地想起云妹三岁上就没了爹娘,估计她叔婶也没跟孩子讲过。
“现在也有神仙么?比如,这位......”云端指了指对面浅笑不语的老道士。
“当然有啦!只是神仙尊贵,咱们凡人哪能轻易见着?不过,前几年隔壁柳河县闹蝗虫,听说还是过路的神仙给帮忙灭了虫灾呢!”
“过路的神仙?”云端越听越摸不着头脑——神仙还分过路的,或常驻的?
“你说的是四年前柳河县的虫灾罢?那是寒谯门的弟子所为。”忽然,老道士插话道。
“是是是,没错,就是那个寒——什么的神仙使出神通,一夜之间就将铺天盖地的蝗虫给灭了。后来,柳河县还给神仙供了猪头酒水,只可惜神仙没收。”杨村长还没说完,就被云端打断话,“你怎么知道?”
“县里出告示了啊!虽说是邻县的虫灾,可蝗虫哪儿管庄稼是哪个县的?听说那神仙还来咱们县里转了一圈,瞧着咱们这里没闹虫灾,这方走了。”
“......这么说,这个世界......”云端低头喃喃道。片刻后,她猛地抬起头,再度望向老道士的目光中便带上了热切。
老道士看出了云端的心动,却不再催问,默然端立,只眸底透出一丝丝得意。打昨儿跟着那对祖孙俩进了这村子,他借着隐身往各处溜达了一圈,又偷听了村民的谈话,心里便有了想法。夜半时分试探了一下,发现这小丫头甚是警敏,说明灵性不错。
世人都想得长生,却并非人人都能修行。只有天赋灵根之人,才具备修行的资质,也就是凡人所谓的“开窍”。而修行之道犹如逆天而攀,非怀大毅力大坚韧者,不能得其正果。
秋叶道人没奢望能培养出个位列仙班的徒弟,却想着要将自己一身本事流传于世。他已经收了六个徒弟。收徒时满怀期望,可教着教着,就越教越郁闷。他有心再收新徒,可有了前车之鉴,总担心又踩一个坑。直至,他遇上云端。
虽说碧霄门是依附白石宗的二流门派,可秋叶道长的修为已入元婴境,想来再修行个百八十年,便可达到圆满。若运道好,或有破境而入化神的可能。他颇有几分自负,自忖比起白石宗的那几位长老也不差,低只低在出身上。可若是能教出个光宗耀祖的徒弟,倒也能弥补此生遗憾。
他阅历广,眼光毒辣,看得出这小丫头灵根不错,是个修行的好苗子。可神奇的是,她居然小小年纪,就能想出那许多花样,让村里人都念她的好。说来,他也十分好奇——听村里人话里的意思,菩萨托梦教会这小丫头那些花样。秋叶道人认为,无论是制冰还是做蜡烛,都是道家炼丹手段的衍伸,不知哪个秃驴竟偷了道家的手段忽悠小孩子?呸,真不要脸!
那厢,老道士在神游太虚。
这厢,云端也在百般思量,犹豫不决。
她太想离开三家村了。她顶着云妹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亲睹村民的日子是如何的封闭迟缓,也深刻体会到愚昧的思想对人们的束缚和压迫。而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这里的人,面对这些束缚和压迫,非但不觉着不公,不知道反抗,反而逆来顺受地认为“世道就是如此”。
他们说,“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的,你咋就不能这么过?”他们说,“你娃还没成人呢,就想上天?”
他们生活在蚕茧一样的逼仄空间里,忍受着贫穷和艰辛,呼吸着浑浊憋闷的空气,却从未有人想过把茧房捅个洞,更勿论冲出茧房。而最可怕的是,他们自觉自愿地接受这样的生活,并强令他们的子孙后代也继续这样的生活。他们的心越活越窄,眼睛只能看到鼻尖下面的那点儿地方。
最初,云端也是满腹怨气。可三年后,她的心态平和了许多。这并非是她自甘“和光同尘”,而是,她必须活着。杨村长始终支持她,石奶奶听了她的劝二话不说就清了菜园种菊花。这些都是她暂时放下怨怼投身现实的原因。
现实对她的努力,给予了相应的回报。然,这样的回报,距离她真正想要得到的,还差得很远。她知道,再过四五年,不,说不定再过三年,叔婶就会给她订亲。而她,却毫无置喙的余地。或许,她会获得一门令旁人羡慕不已的“好亲事”——可能是村里的富户,甚至是四方镇上的人家。然后,就会从“云妹”摇身一变,变成“某某家的”“谁谁谁的女人”,将来,还会变成“娃他娘”。自始至终,她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就如现在,“云妹”这个名字,就跟“杨家妮子”“石家闺女”一样,只是个“云家妹子”的简称。云妹的爹娘从来没给她起过名字。三家村的女娃都是如此,“大丫头”“二妮子”——她们从生到死,无论身份如何改变,都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一生都依附于不同的男人——从冠父姓到冠夫姓。
云端不能想象自己一辈子都摸不到书的情形。文盲,可以通过读书而开窍。可心盲了,人还有什么活头?可是,她也清楚地晓得,在三家村,读书就跟天边的云,是个永远难以触及的奢望。她假托菩萨之名。而令她哭笑不得的是,村里人对她的托假之言,竟然毫不怀疑。这令她在暗舒一口气的同时,亦心生悲哀。
念及此,她闭了闭眼,双唇紧紧一抿,“噗通”跪下,“我愿拜您为师!请师父收下弟子!”
——豁出去了!赌一把罢!就算他是个老骗子,她也想要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身后的人都惊呆了。
杨村长一个箭步窜过来,抓起云端的肩膀就要拎起来,“云妹,你可不能去啊!”
“为啥我不能去?”
杨村长眨巴眨巴眼,好一会儿,方咽了口干巴巴的唾沫,支吾道:“你要拜,也该拜菩萨啊——那法子,不是菩萨托梦给你的么?”
云端“噗嗤”乐了,大声道:“天下修行是一家,拜菩萨与拜道士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不想剃光头,所以还是做道姑罢!”
杨村长被云端怼得半晌儿说不出话来,目睹了这一切的秋叶道人憋笑都快憋出内伤了。
临行前,云端将乌桕子制蜡的法子教给村民,换得了村民一致的惋惜和送别。走出村口时,云端终究没忍住,还是说了那句她憋了三年的话:“村长爷爷,还是要让娃子们读书啊!”
杨村长一怔,讪讪地问:“这......也是菩萨托梦说的?”
云端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不再言语。
老道士一手拉着小小的云端。很快,几步之后,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云妹,‘天下修行是一家’,这话是谁教你的?为师告诉你啊,拜菩萨和拜道士,区别大了去了,可不能乱拜啊!”
“师父,您别再叫我云妹了。我有名字。”
“哦?什么名字?”
“云端。端庄的端。”
“哈哈,你哪点儿‘端庄’了?对了,你不是不识字么?还有,你那些法子,真是菩萨托梦教你的?”
“师父您不是神仙么?神仙不该什么都晓得么?”
“呃——你这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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