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云妹,渐渐长开,已经略显出少女的秀美婀娜来。
夜深人静时,云端对着木盆里平静的水面,愁得不行。水面如镜,镜中的小姑娘,眉目如画。然,云端想的却是,如何才能将这张美人胚子脸遮掩住。
她很清楚,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成这样的相貌,非福是祸。
云端留起厚厚的刘海,又借口要干活,成天包着脸。露在外面的,灰扑扑,脏兮兮,掌心还有一层层的茧子。可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有人来说亲。
这令云端越来越担心——纵然再如何拖延,终有一天,她会“被”嫁出去。
这无关乎叔婶的人品,而是世情如此——女子,总要嫁人。就算叔婶再舍不得她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他们也得为她寻一门亲事。否则,非但村里人会戳断他们的脊梁骨,衙门也会重金克罚——逾岁未婚,不但罚钱,还会强令婚配。而最可怕的是,他们是真心认为这是“为她好”!
每每念及此,云端都会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云端当然不想被这般操控,可现如今,她不过十岁,能做什么呢?说句老实话,就是想逃跑,都不晓得往哪儿逃?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快三年了,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土和父母。越是思念,就越想逃离这个樊笼。
三年间,她不断地设法打听这个世界的情况。可结果却是越来越失望——所有的人都浑浑噩噩地生活在巨大的樊笼里,按部就班,日复一日。他们从不关心外面的世界,甚至连同泽县在哪里都说不清。在这里,有着稳固的世俗规则,每个人生来就顺从这样的规则,而从未想过这样的规则是否合理。可是,云端却做不到!
她想读书,想自立门户,不想嫁人,想四处走走。可是,这些在她过去的生命中触手可及的事情,在这个世界里,却不啻于倒反天罡。
云端很苦恼,可眼下,她也只能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地谋划。“科技改变命运”——云端从未如此刻般,感受到这句话被深刻地具象化。
当下之际,最现实的问题就是如何加重自己的话语权。如此,方能在“必须嫁人”的年岁,尽可能地为自己选一条勉强可以接受的路。
七岁时,她假托菩萨之名,拿出了土硝制冰的法子。虽说有关配比的关键数据捏在她手里,可参与制冰的少年中不乏有心人,只要多做几次试验,自然也能心里有数。
九岁时,村里又多了一项买药菊的收入。
十岁了,她要不要......?她瞅了一眼桌台上的自制蜡烛,心里盘算利弊得失。
用乌桕子制蜡,还是以前在寒假托管班做义工时,跟着手工老师学的。幸运的是,她在村外的林子里,居然发现了乌桕树。
乌桕树树形高大,立冬节气前后,果实成熟开裂,露出一粒粒乌黑发亮的种子。种子的外面有一层白色带蜡质的假种皮,便是制蜡的原料。
云端用最简陋的方法,从乌桕种子中获取蜡料和油料,做出了此生第一支纯手工蜡烛。自此,她就不必天一黑就蹲窝——就算卖冰挣了钱可以买油,可那油是吃的,如何舍得使作灯油?不要钱的乌桕子不香么?
她偷偷摸摸做蜡烛,不曾透露半个字。有些事,她总要走在前面,未雨绸缪。手中捏着的牌越多,将来掀底牌时,她的成算越大。而只有有用的人,说的话才会被认真听。
自打云端搬到云妹家的破屋子后,她便将云妹爹娘的香火供上了。云姓是三家村的大姓,有自己的祠堂。云妹爹娘的牌位供在祠堂里。
以前云妹住在叔婶家时,叔婶只在清明中元几个有数的日子,借着给先人烧纸钱的机会,捎带着给兄嫂烧几张。云端自个儿过活后,她便在屋里置了只小香炉,逢年过节为云妹爹娘供三支香。
——毕竟,她占了人家孩子的身躯,从某种角度而言,云妹爹娘就是她的“再生父母”。这份孝道,她阖该替云妹尽到。
七月十四。
月光如水,将这间仄仄土屋映得有如覆了白霜。
院子里,无名风刮过,将地上的纸灰卷得一干二净,仿佛连带着地皮都被刮了一层。院外,一个朦胧的身影从篱笆边冒出,下一刻,便又出现在篱笆内。月光穿过那浅薄的身影,照得地面上白花花一片。偶尔云影款款流过,便仿佛有顽皮的小小银鱼在院子里跳跃。
那身影渐渐靠近半开的窗户。
梦寐中的衣身突然睁开眼。她一个翻身起来,右手已经摸向床板下的柴刀。
窗外,静悄悄。
云端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一无所获,反手将窗户闭了。很快,封闭空间里气息变得沉滞憋闷,秋老虎的余威在这个夜晚依然令人淌汗不止。
只是,云端不敢再开窗了。虽则方才什么也没看到,可她的直觉告诉自己,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附近。她望了一眼方桌上的香炉,心道:难不成是云妹爹娘来看闺女啦?
心里有了这个猜测,云端后半晌便睡得不大踏实。她一会儿梦见一对陌生的夫妻冲着自己招手,一会儿又梦见那个世界的父母不停地整理大包小包的东西。她在不同的梦境间往来穿梭,被时空的浪头拍得头晕目眩,神魂颠倒。
而窗外,老道士一脸笑眯眯。他瞅了瞅紧闭的木窗,心下愈发满意——这孩子灵性不错,反应快,是个好苗子!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又热了几分,那个念头越发强烈了。
云端一打开房门,便被眼前情形给唬一大跳。
院子里,坐着个大活人!
“你你......老人家,你坐在我院子里做甚?”云端抬头瞅瞅天——天亮了,没做梦。
“老夫看中你了,想收你为徒。你愿意吗?”老道士一上来就开门见山。
云端摸摸自己脑门,又仔细观察了片刻老道士,叹气道:“老人家,你是不是饿得头昏?你且等一等,我给你拿点儿吃的去。”
“老夫不饿,也不渴,也没昏头。老夫在你院子里守了一晚上,就想问你可愿做老夫的徒弟?”老道士眼神清正,神态端庄,说话不紧不慢,语气不高不低,可见既没发烧,也非疯癫。
云端懵了,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世界的骗子都这么直接粗暴么?怎地一点儿也不讲究呢?念及此,她忽然生出一分同情来:如此粗糙的骗术,这老骗子能骗个啥哟!
老道士仿佛看出了云端的怀疑,手中拂尘一扫,掌中忽然多了半只蜡烛。云端大惊——这正是昨晚她用过的蜡烛。今早开门前,她就把蜡烛藏回原处了,怎地——怎地——?她猛然抬头瞪向老道士,沉下脸,双眸如铁,“你想干什么?”
老道士也给云端的骤然变脸吓一跳。前一刻还是软软甜甜的小妞儿,转眼就翻脸,眼中竟透出几分凶意来。
碧霄门?
云端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秋叶道人?
云端上上下下打量了老道士好几眼,心道这副样子倒也配得上这名字。哼,老骗子装得倒挺像!
修行?
云端摸了摸头发,继续摇头,“我不想做道姑,也不想念经。”心里还默默添了一句:更不想骗人。
老道士面色一僵——你这孩子对修行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他眼珠一转,笑呵呵道:“那你想不想长生不老?想不想上天入地?”
云端一撇嘴,虽不吱声,可面上的不屑之色却毫不掩饰。
“你想不想呼风唤雨?想不想朝游东海夕临云梦?”
云端耳朵一动,“云梦?云梦泽?”乍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词,云端不由眉头一挑。
“不错,正是云梦泽。怎地?有没有兴趣啊?”
云端晓得,历史上的云梦泽覆盖了那个世界的两湖地域,是有名的大泽。从上海到荆州,乘动车只需半日,可比“朝游东海夕临云梦”厉害多了。可转念一想自己现今的处境,只想掩面长叹。
云端也不站着了,索性坐在老道士对面的石头上,“老人家,你给我讲讲外面是啥样儿的呗!”
或许眼前这位是个老骗子,可云端太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了。她就像快要窒息的鱼,迫切需要新鲜的空气。
老道士捋须想了想,道:“且端一盆水来。”
木盆里,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一圈圈涟漪散开后,微光闪动,渐渐显露出一幅幅画面。
云端慢慢张开了嘴巴——我的妈呀!神奇!
老道士骈指指着水镜,向云端解释此为何处,那又是哪里,人们在做什么。掌心一抹,水镜中又换了新的画面。云雾缭绕处,山峰耸立如剑。青天朗日下,白鹤穿云而翔,或有人影倏忽一现。
“这是哪里?”
“这便是碧霄门。”
“你们管这叫——修行?”云端一直以为打坐念经敲木鱼才是修行。
“非也!非也!这不过是修行而得的些许神通罢了!”
“那......”云端沉吟片刻,“什么是修行?”
**注:
*乌桕子制蜡:古代就有人用乌桕油脂制作蜡烛,有记载为:“乌桕,实如鸡头,液如猪脂,可压油为烛”。并非笔者捏造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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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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