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式卖冰到年尾,拢共不到九个月,三家村共赚了十二两银子另二百一十五文钱。
钱不算多,人人有份,落在每个人手上的就更少了。然,于只靠种地过活的庄户人家,已是一笔可以小小激动一下的收入了。
杨村长发钱时,特特提醒大家伙儿,把钱攒起来,用来缴税。原本想着得了钱就去买肉买布的人,只得悻悻然地打消了计划。
甭管他们心里怎么想,杨村长的建议的确是老成之言——按律法,缴税要用银钱,银钱是通过卖粮食得来的。到了秋收时节,粮食集中上市,若遇上奸商压价,辛苦一年种得的粮食卖不出好价钱。因此,未缴税前,庄户人家都得先被奸商盘剥一层。
现如今,卖冰得了钱,无论多少,都是现成的铜板,用来缴税,自然不必担心被粮商刮皮。
云端也分得了工钱,不是最多的,却也尽够婶婶眼红了。婶婶拽了拽叔叔的袖子,冲着云端的那串铜板呶了呶嘴,意思是要他开口。他叔叔却低着头,只做不知。婶婶气得脸都红了,索性用力拧了一把她男人腰间软肉,登时换来怒目相向。
两人正在打眉眼官司,忽听得云端道:“叔叔,这是给你买的烟丝。婶婶,这块布你拿着。”
叔叔嘴角动了动,眼圈有点发红,“这孩子,买这干啥?抛费钱!你赚那点钱不容易。”婶婶倒是爽利,一把抓过烟丝和布,笑嘻嘻道:“当家的咋说话呢?孩子有这份心,咱们还能不接着?快,收起来,别寒了孩子的心!”说着,她将烟丝塞进男人手中,自己则抖开布块,喜孜孜地细看起来。
云端本来还想说几句“多谢叔婶这么些年照应”之类的场面话,哪承想婶婶委实实诚,压根儿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她似笑非笑地唇角微微一勾,扭头望向另一边的堂哥,朗声道:“大牛哥,你也分了钱,给叔叔婶婶买什么了?”
大牛脸一红,支支吾吾道:“我还没想好......”
“你若不知道买什么好,就去问问杨二爷爷呗!我就是托他买的烟丝和布,你看,多合心意!过几日,杨二爷爷还要去镇上,你让他给你出个主意,指定不赖!”
“......哦......”
云端晓得大牛必不会托杨二爷爷给他爹娘买什么。当然,这钱也落不到他手上,定然会被婶婶收了去——“攒起来给你将来娶媳妇”。只不过,她这一番话,成功地堵住了大牛的嘴,免得他开口问自己讨要礼物。
——叔婶好歹养了云妹四年,大牛却没干过啥好事。想要好处?我呸!
所有参与制冰的人都分得了一笔钱,有多有少,自然有人欢喜有人不满。不过,却无人来寻云端抱怨——无它,分钱的事儿,她打一开始就推给了杨村长。
杨村长很满意云端的“老实本分”,又许诺保准儿不会少给她一文钱。他原本还担心云妹捏着制冰方子要把持卖冰的钱,却不料人家却道:“这法子是菩萨赐的,只要每个人都老老实实,那就每个人都有钱。细水长流,虽不能一夜暴富,却是个长久的进项。我只管制冰,得我该得的钱。若生了贪心,菩萨会降罪哩!”
杨村长赶紧一脸严肃地点头:“可不咋地,就是这话!咱们把账明明白白地记上,一分一毫都差不了。万不能惹怒了菩萨!”
有菩萨监督,云端也犯不着担心有人私吞。世情百态,人心难测。她晓得若自己手里捏得太多,会是个什么下场。
无人来寻云端抱怨分钱不公,却有人将目光投向村里的另一家——石寡妇家。
石寡妇是外村嫁进来的,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公婆过世后,她便带着独子艰难度日。哪承想儿子养到十岁上时,一年夏天下河游泳给淹死了。石姓族老做主,给她从族里挑了个小子做嗣子。现如今,嗣子才十岁,石寡妇已是白发苍苍。一老一少,日子过得也就比死人多口气。
可今年,石寡妇家不一样了——人家赚钱了!整整二百文钱呐!馋得众人滴滴答,口水能把她家的菊花田给淹喽!
种菊花是云端出的主意。
冰的销路有限,忙活一年,也不过那点银子。况且,还不是村里每户都能参与进来。云端借着去四方镇的机会,进了镇上唯一一家药铺子,又跟过路的游医聊了一阵子,心里有了盘算。
村外有林子有小山,春天开春菊,秋天开秋菊。云端吃不准哪种菊花是药铺子肯收的药菊,便想着多种几种先试试。可村里的人对云端的建议嗤之以鼻——野地里的菊花,贱得很,若值钱,早就给薅光了。傻子才在自家田里种菊花呢?种粮食再辛苦,可能吃上饭啊!种菊花?嗐,兔子都不拿菊花当干粮!
没人理搭云端的建议,只除了石寡妇。她家田少,累死累活,也收不了多少。于是,石寡妇将自家院子后的菜田给刨了,悉数种上了云端拿来的四五样种子。
有人劝她:“你种了菊花,可就没菜吃了。”
石寡妇道:“我们娘儿俩,又能吃多少菜?若菊花真能换钱,我家吃一年的干菜都使得。”
石寡妇真真是穷怕了。种地收成低,制冰嘛——嗣子年岁小,身体又弱,干不了制冰的活,也就没那份钱。而听从云端的建议,实属无奈之举。反正,穷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有啥舍不得的?
菊花种上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所幸石寡妇很是当回事儿,施肥、浇水、除草,样样精细,到了秋分时节,菊花都打上了又大又漂亮的花苞。云端帮着石寡妇母子俩将菊花摘了,分门别类地晾干,扎好,挑了个送冰的日子,与杨二爷爷一道去四方镇。
拢共收了四斤多干菊花,药铺的伙计拣了能用的药菊,只有一斤多一点。可就是这不过半口袋的干菊花,竟卖了二百文钱!
惊得三家村人的眼珠子弹了一地!
于是,不少人来寻云端,也想种菊花。云端嘻嘻一笑,将一概事情推给石寡妇——她早与石寡妇打过招呼,要将药菊苗收拾好,有人要,就卖钱,无人要,就自己种。
石寡妇也不是个懦弱的人。由石姓族老代她出面,与杨村长和云姓族老争了半日,终于争出了个章程——石寡妇家的田都改种药菊,她只管专心种菊,村里管她家的口粮,卖药菊的钱按比分成。
云端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却也不能说什么。她甚至应该庆幸——人心还有底线,不曾欺负得这对孤儿寡母无路可走。
云端先后为三家村带来两个挣钱的法子。非但村里人逐渐重视起她,甚至外村人都晓得三家村有个“招财童子”。
九岁上,有人来寻云妹的叔婶,想给她说亲。
云端闻讯后,当即惊出一身冷汗。待她一路狂奔冲进院里,便见叔婶正要送人出去。
叔叔道:“我家云妹还小哩,现在说亲还有些早。”
婶婶赶紧补话:“她三岁就在我家住,我们俩口子当她是亲生闺女般,哪里舍得这么早就嫁出去!总得再过几年才好!”
来人一脸惋惜,“可以先订亲嘛......”
叔婶始终没接这话,躲在门后的云端偷偷吐出一口气。
若说在一年前有人来给云妹说亲,婶婶定然会像丢包袱般把她扔出去。可现今,怎么会?云妹婶婶确没啥见识,却生而有着乡下人的市侩和狡狯。若将云妹嫁出去,无异于丢了会生金蛋的母鸡。莫说云妹叔叔不肯,只怕她一答应,转头就能被村里人骂死。
虽说打从第一次起,婶婶就没能从云妹手里收回钱,可每隔两三个月她都会买点东西。或是菜油,或是包头布,或是猪肉——这令婶婶痛并快乐着。
现如今,云端已经从叔婶家搬出来,回到云妹家住。
一来,云端的理由很充分——自己年岁大了,再与堂兄住在一个屋檐下,不相宜。二来,她说的话,越来越被当回事儿了。
叔婶沾了她带来的好处,每个月都能吃上肉,菜里也见得到油星。又念着将来云妹总要出嫁,难不成她还能把房子搬回婆家去?故而,纵不乐意,却也不得不允了。
云端花钱请人整饬了破败的老房子,又托杨二爷爷打了几样简单的家具,便搬了过去。只是,她自己不开灶,每个月给婶婶交伙食费,搭伙吃饭。
三家村的日子在逐渐好转。但在村长和族老的三令五申之下,村民们都颇为低调。他们总为村外那一大片盐碱地的归属而发愁,却又无力买下那一大片望不见头的荒地。
无论是卖冰还是卖药菊,得来的钱,并不能让每家每户都致富,只是让原先紧巴巴的日子变得松快些罢了。于是,有人寄希望于云端身上,希望这个蒙菩萨庇佑的孩子能带来新的挣钱法子。只是,这话怎么说出口呢?
与此同时,云端也在考虑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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