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四方镇转了一大圈,冰的销路并不如云端以为的那么乐观。
这个时代,还算太平之世,并无大的天灾**,可经济发展相对较弱。云端紧抿着嘴,细细观察着四方镇的方方面面,又旁敲侧击,设法打听到了一些情况——
譬如:现今身处的这个国家叫中国,是大陆上唯一的国家。年号为“元历”,今年是元历一零五三年。
再譬如:四方镇没有镇长,只设了一正一副两位里长,代理衙门管事。衙门在县里,县叫同泽县。至于比县大一级的衙门在哪里——呃,不知道。
云端小小地吃了一惊,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个“中国”与自己的来处,并非同一个“中国”。她追问“大陆叫什么”,却被书铺的活计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大陆就是大陆,还能叫什么?我说你这丫头,大字都不识一个,问得还挺多!走开走开,别挡了客人的路!”
云端瞅了眼身旁之人手中的线装书,沮丧地低下头——书脊上的五个字,她只认得两个,“一”和“大”。唉,虽不是文盲,亦不远矣!
四方镇不大,公认的有钱人家有三四户。正常情况下,有钱人家一般不向外买冰,而是自家挖了冰窖,冬日储冰夏日用。除非发生突发情况。
饭馆子里倒是用冰,却不过只在夏天最热的两个多月。他们也储冰,但往往会因为用量大而不够用,所以会向外买冰。因着要入口,饭馆子对冰的要求比较高。他们都有相对固定的供冰渠道,以确保冰的质量。如云端这等“来路不明”的冰,饭馆子是万万不敢用的——夏天也有人去山里挖冰,但那冰里夹沙带泥,谁敢用啊?
最后,云端在李记棺材铺外待了小半个时辰,冲着同行的杨二爷爷咬了一会儿耳朵,然后推着他进了棺材铺。
回到村里。
云姓族老对好不容易制得的冰要卖给棺材铺,心里总觉得不大得劲儿。他原以为,冰一制出来,阖该镇上的人一窝蜂地涌进三家村抢购。
杨村长皱着眉想了想,倒是想明白了,展颜道:“饭馆子一年也就两个多月才用冰,咱们村外那么一大片盐碱地,难不成大半年就荒着?倒是棺材铺,一年四季总要用冰。”言外之意,死人自是不挑天冷天热,一年到头都有生意总归胜过干俩月休十月罢!
云姓族老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云端觑着他面上神情,猜出他没好意思说出的话——嫌弃棺材铺生意少呗!可不?谁家棺材铺跟饭馆子似的,客似云来啊!
云姓族老认为云妹姓云,制冰赚得的钱,云姓人应该占大头。杨村长却不这么认为——村外的盐碱滩,可不归姓云的,若没了盐碱滩,云妹也制不出冰来。两个老头争得面红耳赤,几要打起来。夹在当中的石姓族老瞅瞅左边,再瞅瞅右边,一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的样子——三姓之中,石姓村民最少,自来在村中大事上不怎么能说得上话。这次议事唤他来,也不过是一如既往地走个流程罢了。
云端暗暗叹口气——一个大子儿都还没入手呢,倒先争起怎么分钱来了。她望了一眼居中可怜巴巴的石姓族老,冲着他咧嘴一笑,忽然地站起来,大声道:“别争了,听我说——”
两老头谁都没踩她。
云端有些生气了,一个蹦子跳上凳子,声音更大了:“争什么争?菩萨赐下来的法子,是让你们这么干的吗?”
菩萨的名号的确管用,立时将险要扭打在一起的俩老头给拦住了。
“云妹,下来!”直至此时,一旁当鹌鹑的叔叔才出声。
云妹恍若未闻,双手叉腰,继续道:“之前没这法子,阖村人守着恁大一块盐碱地,硬是一颗庄稼都种不出来,也没饿死人。咋滴?现在有了法子,能从荒地里变出钱了,日子倒过不下去了?”
见云姓族老蠕动双唇,似乎要说什么,她赶紧又补充道:“既是菩萨赐的,惹恼了菩萨,菩萨也能收回去。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哭都来不及!”
一句话,成功地堵上了云姓族老的嘴。
这时,石姓族老也赶紧加了一句:“倘若菩萨将那盐碱滩变成石头滩,可咋整?”
恰到好处地煽风点火,彻底让俩老头闭紧了嘴巴。
云端建议让杨二爷爷去跟棺材铺的李大谈卖冰的价钱。云姓族长瞪了云妹一眼,觉得这丫头怎地胳膊肘往外拐,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建议——无它,阖村没有一个识字的人,而杨二虽不识字,可他做过木匠,会算数,跟镇上的人打交道不会生怯。这样,卖冰才不会被李大拼命压价,也不会算错账。
杨二是杨村长的族弟,家里拢共四口人——他女人死了,和儿子媳妇连带孙子虎娃住在一起。杨二才四十出头,头发却已花白,腰背也佝偻,看上去比杨村长还要老。他年轻时做木匠伤了腰,攒的钱都花在给女人治病上了。现如今年岁大了,做不得田里的重活,只能干点修补农具打个小木件之类的活计,补贴家里。
在云端的记忆中,杨二爷爷是个温和的人,做事厚道。在云妹日子最难过的那几年,他还偷偷给云妹塞过吃的。冲着这一点,云端也想报答他一二。
云姓人和石姓人里,各出了一个人,跟着杨二去李记棺材铺里谈卖冰的事。这倒不是信不过杨二,却是杨二主动提出的,也正显了他的磊落。
谈下来的价钱,不算太高,但胜在是个稳定的销路。李大舍不得多给钱,态度倒是极好——以往来订棺材的,都是向饭馆子或者山里挖冰的人家卖冰,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钱从手边溜过,硬是捞不到一文啊!现今,他左手卖棺材,右手卖冰,再加上婆娘打理的香烛冥纸店,哎呦喂,日子是越过越红火啦!
李大根据往年经验,预估了大概的用冰情况,惋惜道:“上个月,我刚卖出去两具棺材。现今天气暖和了,生意要冷清下来。得再过一个多月,过了端午,兴许能有气色。”
杨二面皮抽了抽,暗暗吐出一口气,方道:“无妨。我们这冰也来得不容易,要的多了,我们也忙不过来!”
李大眼睛一眯,凑过来低声道:“杨大哥这是在山里寻到一处大冰溜子了?”
杨二瞅了他一眼,不点头也不摇头。李大见问不出什么,只得干干一笑,心道乡下人奸得很,嘴巴比蚌壳还紧。
——他自是不晓得,杨村长等特意叮嘱过,不得对外泄露半字。若被外人发现从盐碱滩上挖土硝制冰,万一有人强夺了那盐碱滩去,岂不生生断了财路?
杨二等人回到村里,将李大的要求说与众人。云端根据李大预估的用冰量,也算出了制冰的种种所需。几日后,以云端为首的制冰小队基本成立了。
制冰并不需要壮劳力,用的都是十多岁的少年。这些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田里的重活干不了,平素里淘气捣蛋倒是鸡嫌狗不爱。云端说卖了冰后有钱分,还不等各家爹娘押到制冰大院里来,他们便各自来寻云端,嚷嚷着要干活。
云端将这些少年分作几组——有挖土硝的,有化硝的,有拣柴的,有熬锅的,有打水的,有制冰的。又将送冰的活计交给杨二爷爷,还让他打了装冰的木箱。
众人见云妹年岁不大,做事却甚有条理,与先前那个影子般的小丫头判若两人。他们以为这是菩萨加持的功劳,再望向云端时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异样。后来,又见云端并不藏私,将制冰的各个步骤手把手地交给干活的少年们,分得的钱该多少是多少,并不多贪一文,自然又高看了她不少。
殊不知云端所看重的,并不是卖冰得的这几文钱。钱,固然很重要。然,还有比钱更重要的。况且,她也并非真得大公无私——制冰中,顶顶要紧的是摸清硝酸盐的纯度与水量的关系。这一点,她并没有教给任何人。一来,这涉及物理化学知识,她没法儿讲给他们;二来,她也想看看,村里人的人心如何。
盐碱滩上的土挖回来,要先筛选一轮,再倒入化硝池子里溶解。静置一段时间后,取上层清液过滤后倒入锅中熬煮。熬煮是个又辛苦又细致的活儿。而在这个提纯过程中,还存在一定的危险——达到一定纯度的硝石在高温下会爆炸。所以,在目前简陋的情况下,云端只能将硝石控制在比较低的纯度。
制冰倒是容易,无非是将大小两个瓦盆都盛上水,外层的大瓦盆里加入硝石粉末,搅拌溶解。在这个过程中,大瓦盆里的溶液不断降温,当降低到冰点时,小瓦盆里的水就开始结冰。
制冰的数量跟着李记棺材铺的需要走,用不着天天开工。当下天气还不热,正应了李大那句“生意冷清”。况且,制冰后的硝石溶液还可以晒干后提取硝石,反复使用,并不需要每次都去盐碱滩上挖土。可即便卖冰的钱不多,云端却不敢让他们闲着。因为,她要让所有人都感觉到,制冰是个赚钱的法子,可以为村里每个人都带来好处。
只有每个人都得到好处了,他们再看云端时,就不会还当她是那个人微言轻的小丫头片子。
**注:
*土法制冰注意事项:
在使用硝石制冰时,要注意安全,防止硝石与火源接触,以免发生危险。
硝石制冰的效率受到多种因素影响,如硝石的纯度、环境温度和湿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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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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