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她此言,裴行之只觉得自己在犯贱。
明明答案已然摆在眼前,他又似抽风了般非要问个结果。
压了压心头的火气,裴行之继而道:“罢了,我争不过你。此番要你过来是想同你说,我把成亲的日子定在二月二十二,今儿午后织造坊的林管事会带几位绣娘进府,为你订做婚服。你且准备准备,有什么要求尽可她们说。”
二月二十二?
不就是七天后么?
慕汐心下一惊。
虽早已料到此番回来,这事便不可避免。然真到了如此地步,她仍抑不住心里的恨。
身处封建王权下,原来她连简单的婚姻自主都无法实现。纵然她逃过了林悦华给她安排的冥婚,却依旧躲不过裴行之的强娶。
既不是与自己所爱之人成亲,对于此间事,慕汐更没什么可要求的,因而她也只是压下怒意,低了眉,淡声道:“我没什么要求。”
见她眉眼淡淡,又似复归往日的疏离,裴行之忍不住抬起她的下颌,钳住她的手,低头吻了下去。
直到感觉慕汐微喘着气儿,几近呼吸不过来,男人方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幽深的眸里尽是温柔缱绻。
瞧她白皙的脸再次染上一抹潮红,不复方才那般疏离冷然,裴行之心头微荡,脑海里蓦地浮现出昨儿同她在鲛纱帐里的一幕幕。
陡然感觉到他的异动,慕汐惊惧地抬眸,忙看了看外头,佯装怒极了,低眉斥他:“你不是昨晚才......”
裴行之见她略有羞赧,不由得揽紧了她,温声笑着打趣儿她:“我可还记得,某人大言不惭地说过能颜面这种东西撕干净了往我脸上扔。怎么?这般便怕了?”
慕汐自然不怕。
可若不如此,怎能为她日后的逃离作个好的铺垫?
此番被裴行之逮回,她无法确定何时能有再次逃离的机会。只因信任这种东西一旦崩塌,便再无建立起来的可能。她若想令裴行之放下戒心,对她表现出来的真心抱以七分的信任,都是不大可能了。
可慕汐又不甘于现状。她单是想想倘或往后余生皆要对着裴行之,她便食不下咽,一连苟活下去的力量也会消失殆尽。
感觉到她思绪飘远,裴行之思及一事,登时冷下脸,强硬地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那清明的眸子里映满了他的身影,“慕汐,别总想着逃离本王。经了此事,你也该明白,这天下没有本王到不了的地儿。”
男人的脸恍若染了一层寒霜。
乍然意识到自己竟在他身旁走了神,慕汐微微一惊,顿了两秒,她掩下心底的惊慌,柔柔地扯出一丝笑,“我知道。既然逃不过,便好好享受,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男人闻言,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下颌,面色逐渐阴沉狠厉,“从前你也这般说。同样的坑,本王也不会再跳第二次。”
这是拿她的话怼住了她。
既要稳住他,慕汐自然不会轻易被他激怒,反握着他的衣领,轻轻把他扯下,贴紧了他漾起唇角道:“我这话是真是假,往后自有分说。”
她鲜少有这般勾人心魄的举动,裴行之原便起了兴致,现下被她这样儿撩拨,当即按捺不住,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便直往里间的卧榻去。
裴行之把她轻放在榻上,解了衣裳搭在衣桁,方入榻把帘子放下后,急不可耐地探唇而入,纵是喘着粗气儿,还不忘柔声笑道:“此番可是你自个儿送上门的,正好我昨儿也不够尽兴。”
又是一室旖旎。
从里头出来时,已近晌午。
午膳已然备好,裴行之原欲让她留下陪他用膳,然慕汐倦极了,随意扯了个借口便回了偏殿。
她可不想吃饭还得对着那张脸。
慕汐歇过午觉,织造坊的林管事带着六位绣娘进府,给她量完尺寸后,又拿着纸笔正要细细记下她的要求。
不想慕汐却道:“不必问了,我没什么要求,有何事你同周管家说便是。我累了,要歇会儿,你们无事便出去吧!”
她这话音未歇,候在一旁的几位绣娘面面相觑,皆不由在心里暗暗惊诧。
现下淮州王府没有正妃,且听闻这姑娘深得殿下宠幸,虽说如今是侧妃,可亦难保将来不会被扶正,未来的荣华显而易见。
常人若得这般,必是祖上冒了青烟,欢喜得还不知如何是好呢?怎的这姑娘却是一副毫不在意冷淡模样,面上竟连半分欣喜也看不见。
林管事闻言,顿然不知该怎么办。他昨儿接到裴行之吩咐,令他务必记下慕姑娘的喜好,如今若空着回去,届时做出的喜服若入不了殿下的眼,他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
正踟蹰间,管砚恰在此时过来道:“林管事,关于婚服一事,姑娘无话,殿下有请。”
忽然听到他这般说,林管事如蒙大赦,忙令几位绣娘到外头候着,自己则随管砚到正殿去。
因婚服由织造坊那六位绣工最好的绣娘一起连夜赶制,不到四天的时日,大婚的喜服便送到了浮夷轩。
赵嬷嬷从正殿取来,端到慕汐面前,原欲让她试试,看看合不合身,不想窗台底下的人闻言,却头亦不抬地翻着书,道:“不必试了,林管事亲自领人过来量过尺寸,便必定是合身的。”
赵嬷嬷见她神色那般疏淡,便也识趣儿地让人拿着衣裳退下了。
至二十二日那天。
淮州满城的绿树皆系上了红绸带,迎亲的唢呐声响彻满天。因淮州王迎娶侧妃,淮州取消宵禁三日,各家可领一袋十斤大米、两斤喜糖并六斤喜饼。数十里红妆从街头铺至街尾,那是裴行之添给慕汐的聘礼,还有郦京和淮州的上千亩良田、上百家铺子以及三百名奴仆亦尽数过到了她的名下。
“姑娘是个有福气的。老身为许多姑娘梳过头,也没见有哪个的额骨生得似姑娘这样儿高。”裴行之给她请来的梳头嬷嬷已过花甲之年,给慕汐梳完最后几下,便不觉感慨了句。
“福不福气的,也不是由这个说了算,”慕汐淡然一笑,“有劳您了。”
外头迎亲的唢呐声已至殿前。
赵嬷嬷取来鎏金花丝翠鸟凤冠给慕汐戴上,这方扶她起身行至殿外。
身着大红喜服的裴行之等在门前,一见她出来,不由得微怔。
珠钗玉坠下的她,肤如凝脂,宛若神仙妃子,一袭绣着白鹭图案的婚服贴紧在她腰身处,将那轻盈柔美的身姿尽显,婚服长尾摇曳,她就那般站在迤逦的骄阳下,阳光在她面上投下错落有致的叠影。
裴行之见惯了慕汐清妆素雅的模样,而今见她敷上脂粉,竟别有一番情味,便不觉勾得他心神荡漾。
他小心翼翼地牵她到正厅行过大礼,不过半刻钟的时辰,礼毕。
慕汐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送入洞房。
要待入夜,还有近一个时辰。然裴行之已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入洞房,因而他只堪堪敬了一圈儿酒便急不可耐地进了新房。
“尔等不进里头伺候,全杵在这儿做什么?”他原以为等在里头的会是娇羞至极的慕汐,不想才到门口,便见一群丫鬟婆子皆候在门外。
众人慌忙跪下,赵嬷嬷垂首颤声解释:“殿下饶命,是,是侧妃娘娘赶奴婢们出来的。”
她这话音未歇,裴行之骤然思及前事,以为慕汐支开这些人,又在想法子逃跑,便忙抬手正欲推门进去。可恰在此时,“吱”地一声,大门却从里头打开。
面前的人已然把珠钗卸下,见外头疏疏落落地跪了一地,她不觉冷下脸,解释道:“我累了一日,想歇一歇,这才让她们在外头候着。原也与她们无关,你气儿把撒她们身上作什么?”
这样的大喜日,裴行之哪里想同她置气?
见她仍在,男人挥挥手令人退下,忙携她进去。
底下人见状,适时把门掩上。
“今儿好歹是我们的大喜之日,这合卺酒还不曾喝上呢,你怎的擅自把凤冠都给摘了?”
纵是要摘凤冠,原也该让他掀了珠帘再说,岂料她手脚竟这般快?
大喜之日,裴行之又因她此举堵了口气在胸腔里,不上不下。
慕汐瞧穿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原以为是走个过场罢了,谁曾想你这样认真?”
她这话音落了片刻,男人的脸愈发黑。
慕汐见状,在心底暗暗地骂了声,也不欲和他吵,便行至桌旁,随意拿起块糕点吃了两口,方扯道:“我饿了一日,那凤冠又重又碍事,压得我脖子都酸了,我摘下吃个东西亦不行么?”
见她软了语气,裴行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递与她,温声道:“这个,一定要。”
纵然在这个时代生活了许多年,然在成婚一事上,慕汐仍无法接受被强迫着拜了天地,她便成了他的妻妾。她固执己见地认为婚姻成立的根本,是在彼此真心实意的基础下,再获律法的认可。
倘或没有这个,便是她和裴行之拜过天地,她亦断断不承认这段关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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