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歇在这儿吗？”蓝珠温柔的话语扫平陆遨这一天的疲惫。
屋里头不知熏的什么香，暖烘烘的有些熏人。
“略坐坐就走。”
蓝珠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块儿热帕子，拉过陆遨的手为他擦拭起来。
蓝珠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手，心里想，陆遨的一双大手好像一种质地粗糙的陶碗，那是她在入春香阁之前才见过的。
春香阁里的东西样样精致，就连客人也大多珠圆玉润、细皮嫩肉，像陆遨这样一双有力而粗糙的手多么少见。陆遨在蓝珠心中的与众不同也源于此处。
帕子搭到水盆边上，挥手示意小丫头出去，蓝珠亲自为陆遨斟了茶。
“这茶是上回一个公子送的，听说他家里是在南边做茶庄生意的，他进京赶考，身上银子不多，送了这个给我。我实在不懂茶，你尝尝能不能入的了你的口？比飞衣司官家的茶如何？”
陆遨闻言生笑，顺着蓝珠的心意尝了一口，咂舌道：“沉后不悬，普通货色。那小子就拿这个来诓你？”
蓝珠佯装生气：“这混蛋，住我这儿几天，险些连菜都点不起。一脸穷酸样，不像能考得中的。”
“秋闱时节却忙着在女人身上花心思，的确不像个能成事儿的。幸而他还给了茶叶，而非同你说，待高中状元了再来还钱。”陆遨调侃道。
蓝珠生气，用拳砸了陆遨胸口两下，打击力约为零。
陆遨笑着，张开双臂，盯着蓝珠，示意她往怀里坐。
二人亲密了好一阵。陆遨听见外头似有什么热闹的大声响，感觉自己的好事便被打搅了，未免不高兴，问道：“外头什么声音？乱哄哄的。”
蓝珠从男女缠绵中挣脱的速度更快，缓了缓神，从陆遨腿上跳下来，开了房门往外探头看，回过身来嗤笑一声：“我知道了。过几天便是秋阳节，妈妈们要来搜刮客人荷包呢。”
“哦？平日里赚的还不够多？一会儿子还要怎么搜刮？”陆遨觉得有些无聊，打着哈欠问她，也算是配合了蓝珠的话了。
“不知道哪儿弄来的便宜珠宝，拿到客人面前冒充万宝楼的贵价首饰，姑娘们哄着，叫客人付钱。节庆日子哪家春楼不靠这个挣钱？”
“你把这事儿告诉我，就不怕一会儿我不买账。”陆遨站起身来，慵懒拨弄着蓝珠房里不知从哪个客人那弄来的一款西洋钟。
蓝珠左手叉腰，轻蔑语气道：“哼。我才不怕，你不买帐，我自然又把你这事儿往下一个客人耳旁说去。你飞衣司陆大人不怕成为整个春香阁笑柄，就尽管不付钱。”
“你这妮子，真是我平时宠你过甚了。”陆遨嫌这屋里闷热，又知道一会儿一堆人进来势必带来诸多浊气，索性开了窗，让外头的夜风带进来新鲜的凉气。
几个女人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终于来到了蓝珠的门前，假模假式地敲了门，周妈妈的声音传进来：“蓝珠，给妈妈开个门，有要事和陆大人相商呢！”其他几个妈妈也附和陪笑。
这群女人的声音简直扰得陆遨头晕。
蓝珠不敢得罪妈妈们，连忙开了门。
一进门来，陆遨却侧着身看向窗外，不搭理人。
还是周妈妈道行深，知道想让人掏钱没有不把人先哄高兴的道理。眼睛左右瞟了两下，立刻找到话头开口：“珠儿呀，你这口脂都亲晕了，还不快梳妆，陆大人看了再笑话。”
蓝珠顿时红了脸，连忙拿了镜子来看，自己的妆倒不怎么花。又看向陆遨，倒觉得他的唇红的过甚，连忙跑到窗前，踮了脚，拿帕子对着陆遨的嘴轻轻地擦。
陆遨倒不反感，脸上漏出那种青楼浪子常有的不大正经的微笑，伸手刮了刮蓝珠的脸。
几个妈妈故作清纯地拿帕子遮嘴，倒好像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似的。
后头四五个小丫头每人分别端了一托盘的便宜首饰，低头不敢看，脸羞得通红，从嘴角到耳尖宛若滴血。
“好啦！妈妈们，这回又是什么好东西呀？”蓝珠轻车熟路地与她们打着配合。
“好姑娘，这回可都是顶顶好的首饰。牡丹簪花步摇，木兰玉钗，还有这根点翠簪子，南海珍珠耳环，金银对镯，全是妈妈们亲自去万宝阁挑了最好的带回来。你就说，妈妈疼不疼你？”周妈妈如数家珍，刻意将声量放大些，好让窗边的陆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您疼我有什么用呀？得陆大人疼我才管用呢！”蓝珠吐吐舌头，又捂着心头，对着几个妈妈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陆遨倚在窗边，似是无奈地摇摇头，“蓝珠，你挑一个吧。”似是不想再听她们一来一回地聒噪。
“大人，您替我挑一个嘛，我就信得过您的眼光。”蓝珠拉过陆遨。
小丫头们机灵，连忙举了首饰到陆遨跟前，半蹲行礼，齐声道：“请大人为蓝珠姐姐挑选。”
陆遨一眼扫过去，都是设计俗气、做工粗糙，春香阁糊弄人还真是明目张胆。
“这只牡丹步摇价格几何？”
“回大人，是二十两银子。”周妈妈忙道。
“蛮好。”陆遨浅浅说了一句。转而伸手去拿一个小丫头头上的玉簪。“要这个，二十两银子去我府上找管家老李领。”
“这个？陆大人，这是小丫头戴的，不值钱呀！”“陆大人，您要了这个，蓝珠姑娘不得骂我们几个老家伙骗了您的银子呀？”“陆大人，难道是嫌万宝阁来的东西不好，不如奴家再去换一批。”几个妈妈七嘴八舌地慌乱起来。
被拔了簪子的小丫头也摸不清局势，忙跪下，发丝有些凌乱，一言不敢发。
“我看这簪子好，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话，奴婢名叫瑞儿。”
“瑞字好，吉祥丰瑞。蓝珠，我买了这个送你，也算个好兆头。”
蓝珠向来是春香阁里脾气最好的姑娘，并不以为给她买小丫头用过的簪子是对她的轻贱，只是打趣陆遨，嗔怪道：“你先看中了簪子才问的人家名字，她名字便是不好你也能说成好意头。我才懒得同你计较。妈妈们，既然陆大人喜欢，那也咱们也别过问这么多了。”
周妈妈瞧出蓝珠开始轰人，忙应声说是，而后领着一群人出去了。
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陆遨躺在榻上，手里摩挲着那根簪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蓝珠也到榻上去，殷勤地给陆遨捏肩。
陆遨拉过她的身体，让她不要动，将玉簪子比划到蓝珠的乌发旁，似乎想找个位置把簪子插进去。可惜蓝珠头上粉色与红色的钗饰过多，与这簪子并不配。
蓝珠也看出来陆遨的迟疑，“这簪子白色不是白色，黄色不是黄色，颜色古怪，款式单调。压根不是我平素喜欢的，你买了这个，怕是要送给旁人吧？”
“哪还有旁人？只是今日我在宫中，偶然看见一棵鸡蛋花树，树叶碧绿，花朵娇嫩，少见的可爱。我瞧这簪子，倒很像鸡蛋花，朴素质雅，你不喜欢？”
蓝珠瞪大双眼，与陆遨目光相接：“你睁眼瞧瞧，我一个春香阁的红姑娘，头上不簪花戴绿，倒戴一个这么素净的首饰，没得叫人说我没了客人捧，过了气。”对陆遨刚刚的话反应过来后又问：“鸡蛋花又不是什么尊贵的花朵，宫中也养吗？”
陆遨定睛看蓝珠一双杏目，黑漆漆的瞳孔，仿佛能让天下男子都被吸入其中，一时晃了神，“是呀，宫中有贵人喜欢，所以才养。”
“宫中贵人也喜欢？那我愿意戴，说好了送我的，可不许拿给旁人。”蓝珠忙去梳妆镜前，拔了两只钗子后才把这根簪子安置到一个相对合适的位置。”
然后又脱了鞋爬到榻上问：“我戴着好不好看？”
“嗯。”陆遨认真抚摸着蓝珠的脸，仿佛真在欣赏这根新买的簪子与蓝珠的美貌是否相配。但他内心总想着，若是蓝珠的一只眼睛是琥珀色的，戴上这廉价的簪子，还会相称吗？
陆遨想着想着，呼吸逐渐平稳，睡过去了。睡之前还听见蓝珠嘟囔道：“这香安神的效用未免也太好，什么都还没干呢？倒把个人给熏睡着了。”
梦里头一片黑暗，陆遨感觉自己徐徐向前走去，依据自己的脚步声判断，整个空间似乎很空旷。
陆遨的身体来到一个地方，手里头莫名多了一个烛台，他将火光举起，才发觉面前似乎是一堵墙，将烛光贴近，又发现墙上挂着一幅与真人身型差不多大的美人图。
画上本是常见的美人扑流萤。只是不知怎的，那流萤闪闪，刹那间竟从画中飞出，绕到陆遨的身体上来了。陆遨手拿烛火，只能用另一只手将流萤驱赶，可这流萤十分有灵性，好似故意与他游戏一般不愿离开。
画中美人拿着小扇轻轻挥舞，开口道：“不得胡闹。”
声音清冷庄重，不似凡人，倒像是九天之外传来的。
话音刚落，流萤瞬间朝着陆遨手中烛火而去，所有尾带荧光的生灵钻入火苗，却一点听不见噼里啪啦烧虫子的响声。
女子勾魂一笑，有着某种摄人神魄的能力。
流萤虽去，但见该女子左眼散发荧光。
梦中的陆遨察觉到空间中的某种异样，气氛肃杀。于是毫不动弹，只死盯着那女人的眼睛。
只见上一秒还只是幽然的黄绿色，下一秒便有无数的流萤从那人的眼睛中冲出。那些小生灵也不似刚才一般和顺可爱，而是邪气十足，完全由那女子号令。
陆遨心神具乱，一身的武艺在梦中却遭到完全的束缚，动弹不得。
困在梦中的人无声地呐喊：“妖孽，去死！”
陆遨骤然醒了过来，眼前还是熟悉的蓝珠屋里头的摆设，身下也依旧是那张软塌。
陆遨一转头便看见蓝珠撑着脑袋似睡非睡地打盹。
蓝珠察觉到陆遨的动作，于是也醒还过来。
“你今日想必是累坏了，刚刚还说着话呢，人就晕了过去。时辰已晚，不如今夜就歇在我这儿。”蓝珠伸出双臂作势要环绕上陆遨的脖颈。
陆遨刚在梦里被个妖女捉弄，早没了兴趣，躲过蓝珠的肢体，顺势站起身来。
“不了，我还是回自己府里歇。明晚约了桥公公在你这儿，别忘了摆席。”
“好。更深露重，你小心。”蓝珠也乐得清闲，打打哈欠，目送陆遨出去。
秋阳节是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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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春香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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