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还没来得及

笑够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外面是沉沉的夜色,没有星星,只有远处居民楼零星的灯火。

他打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就那么站着,任由冷风吹打着他滚烫的脸颊和麻木的身体。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关上车窗,拉上窗帘。

房间重归黑暗和寂静。

他摸索着回到床边,躺下,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连头都蒙住。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像一具安静的,等待腐烂的尸体。

小城的夏天,闷热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皮罐头。蝉鸣聒噪,搅得人心浮气躁。陈屿依旧窝在家里,失业的日子像没有尽头的梅雨季,潮湿,粘腻,让人浑身不自在。父母脸上的愁容越来越重,家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压抑。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瞪着天花板,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房间染上一层灰白。白天则昏昏沉沉,有时在电脑前坐着坐着就能睡过去,做一堆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浑身冷汗。

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正在缓慢腐朽的木头,从内里开始,一点点烂掉。

偶尔,他会翻出那支刻着“S”的钢笔,笔身冰凉,那花体的字母依旧清晰。他看着它,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古董。有时他会无意识地在废纸上划拉,写出来的都是些不成形的线条和碎片化的词语。

七月中的一天,热得尤其厉害。空气像是凝固了,一丝风都没有。陈屿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坐立难安。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喘不过气。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台落满灰尘的旧电脑,网线接口松动了半天才连上。浏览器主页是某个默认的导航网站,花花绿绿的,充斥着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右下角一个自动弹出的新闻小窗口吸引了他的注意。不是财经版块,而是社会新闻。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突发:A市知名科技公司创始人尚雾遭遇严重车祸,情况危急》

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

陈屿盯着那行字,瞳孔猛地收缩。大脑像是被重锤击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尚雾?

车祸?

危急?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地旋转,碰撞,却无法组成一个他能理解的意思。

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戳着鼠标点开了那条新闻链接。

页面加载得很慢,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文字和图片跳了出来。

报道很简短,只说昨天下午在A市某高速路段,一辆黑色轿车失控撞上护栏,车主重伤送医,目前仍在抢救中,尚未脱离生命危险。报道提到了车主的身份,正是尚雾。配图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事故现场照片,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玻璃,触目惊心。

陈屿死死地盯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口那团棉花像是被点着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重伤。抢救。未脱离生命危险。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水杯,咣当一声脆响,碎玻璃和冷水溅了一地。但他浑然不觉。

在房间里像困兽一样转了两圈,然后他冲进客厅,抓起钥匙和手机,就要往外冲。

“小屿!你干什么去?”母亲从厨房追出来,看到他煞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神情,吓了一跳。

“我去A市!”陈屿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A市?现在?你去A市干什么?”母亲拉住他,“你连个工作都没有,跑去那么远…”

“你别管!”陈屿猛地甩开母亲的手,眼睛赤红,“我必须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A市,去医院,找到他!现在!立刻!

他冲到门口,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拧开门锁。

“陈屿!”父亲也从里屋出来,沉着脸,“你给我站住!发什么疯!”

陈屿像是没听见,拉开门就冲了出去。身后传来父母焦急的呼喊声,他充耳不闻。

楼道里闷热异常,他几乎是踉跄着往下跑。跑到楼下,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刺得他眼前发黑。他站在路边,急切地拦出租车。

一辆空车停下,他拉开车门钻进去。

“师傅,去…去长途汽车站!快!”他气喘吁吁地说。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后退。陈屿靠在座椅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他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条新闻页面。那张打了马赛克的事故现场照片,在他眼前不断晃动。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带来一阵冰冷的恐惧。

不会的。肯定不会。

他那么厉害,运气一直那么好…

可是…重伤…抢救…

陈屿闭上眼,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车子很快到了汽车站。他扔下钱,甚至没等找零,就冲进了售票大厅。大厅里人不多,他冲到窗口。

“最快一班去A市的车!现在!”他对着售票员吼道,声音沙哑得吓人。

售票员被他吓了一跳,看了看电脑:“一个小时后有一班,要吗?”

“要!”陈屿掏出身份证和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柜台上。

拿到票,他像攥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捏在手里。离开车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他坐立难安,在候车室里来回踱步。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不停地看手机,刷新着新闻页面,希望能看到后续报道,希望看到“脱离危险”的字样。但没有。只有那一条简短的消息,像死刑判决书一样挂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开始检票了。他几乎是第一个冲进站台,找到那辆破旧的长途大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车站,汇入城区的车流。陈屿看着窗外熟悉的小城景象一点点后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大巴车在高速上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田野和村庄飞速掠过。陈屿靠在车窗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这样就能让车开得更快些。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闪过。他想起了高中时尚雾打球扭伤脚,龇牙咧嘴地让他背着去医务室。想起了大学时他感冒发烧,尚雾半夜翻墙出去给他买药。想起了那个在灯塔废墟里,抱着他说“一起”的少年…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带着尖锐的疼痛。

他不能死。

他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

陈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拿出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他解锁,点开通讯录。那个空荡荡的列表里,早已没有了那个名字。他点开搜索框,手指颤抖着,输入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盯着那串数字,指尖悬在绿色的拨打键上。

打过去吗?

说什么?

问他怎么样了?还是…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大巴车猛地一个急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巨大的惯性将陈屿整个人狠狠地往前甩去!额头重重地撞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车厢里响起一片惊呼和咒骂声。

“操!怎么开车的!”

“前面怎么回事?”

陈屿捂着剧痛的额头,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出车祸了?还是只是急刹车?

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满是灰尘的车窗向前望去。

高速公路上,前面似乎发生了拥堵,车辆排起了长龙。更远处,隐约能看到闪烁的警灯和救援车辆的顶灯。

是事故现场。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周围乘客诧异的目光,踉跄着冲到车门前,用力拍打着:“开门!让我下车!”

司机在前面骂骂咧咧:“下什么车!高速上不能下!”

“开门!”陈屿像是疯了一样,眼睛赤红,用力踹了一脚车门,“让我下去!”

他的样子太过骇人,司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开门按钮。

车门嗤一声打开。陈屿立刻跳了下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朝着前方事故现场的方向,发足狂奔!

烈日灼烤着沥青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他跑得飞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他吗?是尚雾出事的地方吗?

他要去确认!他必须去确认!

他越过一辆又一辆停滞的汽车,不顾司机探出头来的叫骂。距离事故现场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到被撞得扭曲变形的护栏,以及地上那一滩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救援人员正在忙碌。

陈屿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滴落在滚烫的路面上,瞬间蒸发。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的事故现场,盯着那摊刺目的暗红。

是他吗?

是不是…他来晚了?

一阵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旋转、崩塌。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他张了张嘴,想喊那个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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