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末,乍暖还寒。
郡主府的五小姐不知怎的越发不爱动弹,连每日吃食都少了一大半,宫里头的御医都瞧不出什么个结果来。
郡主府上上下下都焦虑不已。
可怜五小姐还是个哑巴,连身上哪儿疼了也只能忍着。
这病还没好,住的院子又走了水,下人们都去救火,一时没看住,五小姐不知怎的又落了池子里。
春寒料峭,池子里的水也冷的刺骨。
五小姐从此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当今太后,五小姐的祖母,年过五十,陪在床边,捏着手帕断续地擦眼泪。
可怜她女儿叶宁欢死的早,一共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嫁了当今太子,成了太子妃;小的还没及笄,就已经躺在床上半死不活。
什么贵的汤药流水一样地送进来,没有一丁点儿用处,接连几日没有进食,让叶簌本就瘦削的脸更加消瘦,皮包骨的模样看了心疼。
宫里的御医也来瞧了,怎么都瞧不好,最后探了探鼻息,彻底没气了,让太后节哀,准备白事。
太后一下子气急攻心,也晕了过去。
她女儿没了,孙女也没了一个,这让她以后怎么跟女儿交代。
皇帝悬赏五百两黄金找遍天下名医。
来的人成百上千全都是一个结果,让五小姐早日安息。
叶簌躺在床上,身着红色掐丝夹袄,脖子上戴了一暗金镯,嘴里含着一块玉璧,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腹部,紧闭着眼睛,艳丽的胭脂掩盖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眉间一点红,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寿衣已经穿着妥当,只是没有太后的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将五小姐入棺下葬。
虽说五小姐生前有太后照顾着,没人敢做什么出格的事,但这郡主府里风云诡谲,看她不顺眼的,嫉妒的人多的是。
人一死,连在外守着的丫鬟都没有几个。
唯一的一个因受过郡主叶宁欢的恩,才特此请命过来为叶簌守灵。
这个丫鬟名叫锦瑟,是罪臣之后,本应该被发卖至边疆,幸得叶宁欢的赏识,将她救了回来,从此教她写字弹琴诗词歌赋,只是叶宁欢死后,她也不好过,被府里得宠的姨娘安排着浣洗衣物,得知叶簌死后,她一头撞在门柱上,只求能去送叶簌最后一程。
也许是看她额头的那一片血扎眼,主母陈彦静允了她的请求。
锦瑟朝天跪拜,头磕的极响:“宁欢郡主在上,如果您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五小姐平安。”
“请保佑五小姐平安。”
“请保佑——”
锦瑟还没说完,眼里好似出现了幻觉,看见了叶拂风的身影,随后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等她再醒过来时,躺在床上,连额头上的伤都已经得到精心包扎。
她嘴里还念着五小姐,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被人扶住,又将她按在床上。
“你好生休息,不可再动了心气。”
面前正是郡主府大公子,叶簌的哥哥——叶拂风。
“公子,”锦瑟垂眸放低姿态,声音有些虚弱,“五小姐……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媱儿还活着。”叶拂风递给锦瑟一碗甜梨子水,眉眼淡淡,“辛苦你了,最后守在媱儿身边。”
“我听闻消息快马从江南赶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你,你跪在地上头磕的极响,我都看见了。”
锦瑟愣神片刻,原来晕倒前的那一幕不是幻觉。
“你头上的伤口已经找郎中处理过了,好生休息,我替媱妹向你道一声谢。”
叶拂风从锦瑟这儿出来,先去看了眼叶簌,她已经有了生息,面色也不似之前那般苍白,有了血色,只是还不醒。
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着,便又找到了那个江湖郎中冯万石。
“冯先生,多谢出手相救,舍妹才逃此一劫,您的大恩,我永世难忘。”
“叶公子言重了。”冯万石作揖,“我本是江湖术士,乐于治病救人,不求回报。”
“那怎么行呢?我已叫人进宫为你求了赏赐,当今太后是我祖母,当今皇上是我舅舅,赏赐说不定一会儿就下来了。”
刚说完,就有丫鬟通传太后已经来了。
见到冯万石,太后撑着病弱的身体也要驾临郡主府来瞧一瞧这位救她孙女的贵人。
“冯先生,这里有五百两黄金,先收着。日后如果冯先生想要谋个一官半职,也尽管开口。只要你开口,哀家一定办到。”
“太后娘娘,冯某治病不为求财,只求缘。我跟五小姐有缘,所以才救她,换作其他人,我是断然不肯出手相救的。”
冯万石说的倒是真话,他游历千山万水,只求有缘之人,他才会出手相救。
“冯某只有一个请求。”
“冯先生但说无妨。”
“收五小姐为徒。”
“这有何难,你且在这府上休整几日,等媱儿醒来后,再完成拜师仪式。”
叶拂风跟在太后身侧,一行人一起朝着叶簌住的院子里走过去。
“你说你好端端去什么江南,看什么织机去,有那么多精力不如多照顾一下媱儿。”
“祖母说的是,是拂风疏忽了。”
“我知道你这孩子不文不武,好商贾之术,但……想想你的身份,你现在是郡主之子,不能让那些下等生意污了郡主府的脸面。”
“祖母说的是。”
“对了,听你派人通传你回来看见媱儿时,她正穿着寿衣,连个丫鬟都没在旁边是吗?”
太后此时全然没了先前的仁慈祥和之风,眼神凌厉有些发狠,毕竟是上位者,这么多年在宫里活到现在也是有些手段。
“是。”叶拂风点头,毕恭毕敬,“拷问了那些下人,都说是自作主张,并未有旁人唆使。”
“那就是手段还不够,我不信他们胆大到如此地步,趁我不在是想偷偷处理了我媱儿不成?府里的手段不成,就送到宫里的慎刑司,严刑拷打。”
“对了,有一个叫锦瑟的丫鬟,不知祖母是否有印象,最后是她在媱儿身边陪着,为了给媱儿祈福磕头磕地晕了过去。”
太后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有印象:“我记得宁欢救下来的那个小姑娘,就叫锦瑟。”
“是她,之前孙儿以为锦瑟被人送出了府,今日才知晓原来被父亲的姨娘安排到了浣衣坊浣纱洗衣,她听闻媱儿病重,一头撞到了门柱上才被允许过来照顾媱儿。”
“那丫头……也是个可怜孩子,你记得安排好。”
太后进了房里,看见床上躺的小人儿,不禁落下眼泪。
这么小,这么可怜的孩子,没有娘,爹不疼,甚至不能说话,趁她晕倒几日,还有人想趁机活埋她。
幸好还来得及,她还活着。
太后握着叶簌的小手,虽然还是冰冷,但好歹有了起伏生气,她帮叶簌掖了掖被角才起身离开。
“好生照顾五小姐。”
叶簌混沌刚醒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她强撑着睁开双眼,奈何眼皮像灌了铅一样动不了一丝一毫。
朦胧之时闻到一阵清香,眼睛睁不开,嘴巴张不开,胳膊动不了,脑袋里是一片黑。
眼前突然有了一片光,她想抓住,于是拼命向前跑,终于是睁开了眼睛。
只是,面前这人是谁,怎会双眼发红地抚摸着她的脸呢?
“媱媱,你终于醒了!”叶拂风高兴地叫喊着,也才十四五的年纪,不太稳重,看见叶簌睁开眼睛,高兴地将她抱在怀里。
媱媱是谁?
叶欢歌努力睁大眼睛,环顾四周,躺的是红棕雕花木床,床榻里侧锦衾堆叠,鹅黄色的纱幔被揽向两侧,正中央还有一案几,上面摆放的白玉香炉,还有几缕青烟。
她想说话,张了张嘴,却是几声难听的哑叫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叶欢歌记得她正在自己的小出租屋里画衣服设计草图,她是个孤儿,靠着社会救济读完了大学,有服装设计的天赋,但没有资本和背景,只能给那些出名设计师当枪手。
这次找她的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除了是个哑巴以外她几乎拥有全世界。
想做什么都有家里人为她铺路。
一想到自己是孤儿院长大,那里很多聋哑人,他们都是一出生就被父母抛弃,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叶欢歌也学会了手语。
“如果我有个好家世,有人疼爱的话,让我当哑巴我也愿意。”
我贪心,想要很多钱,也想要很多爱。
突然一声爆炸,叶欢歌也被淹没在浓重地烟雾之中。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躺在这里。
不会是已经死了之后的幻想吧?
“媱媱,媱媱?”叶拂风张开五指在叶簌眼前晃了晃,发现叶簌目光呆滞,好似看不见她一般,着急地去叫冯先生。
叶欢歌咳了几声,有些口渴,偏她又说不出来话,只能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下床来,朝着门口走去。
光脚踩在这明黄色织锦毛毡上,一切都好似真实发生的事情。
这副躯壳已经多日未进食,再加上在刺骨池子里泡了许久,走起路来都有些勉强。
叶欢歌扶着桌边,却不小心把桌上的香炉打翻在地,她也只撑不住,瘫坐在炉灰之上。
外面丫鬟听到动静,赶紧跑进来:“小姐怎么了,奴婢们都在呢。”
她想喝水啊,喝水,怎么没个人给她递水呢?她都到地府里了,变成小姐了,怎么变得这么弱呢?
这些丫鬟们看着年纪尚小,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处理这种事情也没有经验,两三个人赶忙将叶欢歌扶到床边来,然后再去打扫碎掉的香炉和炉灰。
这时一个年纪稍大点的姑娘进来,声音稚嫩但却有威严:“小姐醒了,也不知道伺候着喝水,管事嬷嬷没教过你们吗?做事利落些,这炉灰赶紧收拾干净,换上新的,别污了小姐的眼。”
几个小丫鬟纷纷跪地认错。
她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并不知道香炉是叶欢歌打翻的,在教训丫鬟时虽严厉但声音也不大,并未吵着叶欢歌。
“五小姐您好生歇息着。”大姑娘柔声道,又侧过身对那些小丫头厉声呵斥,“这可是整个郡主府里最尊贵的人,你们可得好生伺候着,要不然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可不是少一顿餐饭少领一次月例这么简单。”
她威严地目光一扫,小丫头子们颤颤巍巍认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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