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之后,天气久不转暖,封蘅连去仁寿宫问安都被太后免省,拓跋弘每次来昭宁宫,看她要么喝茶小憩,要么与宫中奴婢演皮影戏逗乐,连见了他也慵慵懒懒的,脂粉无施,发髻不绾,单以发带系住,颇有些聊赖应付的意味。
一早,拓跋弘派络迦送去上好的笔墨纸砚,另附一本厚厚的佛经,言太后寿宴在即,请封娘娘抄《金刚经》百卷,以作祈福寿礼之用。
封蘅闻言瞬间头脑清明,摆手让弹琴的乐女停下,连茶杯都险些拿不稳,思疑良久,喃喃自语,“陛下缘何如此罚我?”
“夫人多心,陛下是怕夫人忘却寿礼,这才考虑周全。”
岚风也惊讶地问,“络迦,你怕不是走错了宫门传错旨意,夫人大抵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还要日夜赶抄佛经?”
络迦见岚风一副不客气的模样,连忙解释,“夫人放心,陛下已然抄过五十多卷了!” 他招了招手,小宫女奉上堆叠整齐的佛经,封蘅随手翻了翻,确是拓跋弘的字迹,一笔一划,工整灵秀。
推脱已然备好寿礼的话如何都说不出了,何况拓跋弘终日忙于政事,竟还抄了这么多,她终日懒散,更没有理由拖延拒绝。
封蘅站起身来,吩咐岚风把案桌撤去,午后也免了乐女来弹琴,对络迦说,“回去告知陛下,我定会抄完。”
拓跋弘傍晚从城北大营回宫后便来了昭宁宫,盔甲卸下,衣袍还未及更换,走进内殿见封蘅在案桌前埋头抄写着经文,也不许人通传,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猛地把冰凉的手贴在她的脸颊上。
封蘅吓了一跳,手一抖,笔上的墨汁瞬间渍染了洁净的宣纸,连衣袖上也甩上了墨。
“陛下!”她气恼地看着他,皱着眉把笔放在架子上,抓起抄了半页的纸,揉成一团着扔掉,“陛下怎么还玩小孩子的把戏?臣妾辛苦誊抄半数,我可不管,陛下是定要赔我的!”
“何以如此锱铢必较?”拓跋弘蹲下来,小指碰到砚台里,他扬手在她鼻尖上轻点,眼里满是笑意。
封蘅也不示弱,伸出手来直接给拓跋弘脸上抹了长长一道。
两人都变成了大花脸,惹得众人低笑起来。
“越发胆大妄为!”拓跋弘连忙盖上砚台盖子,生怕她再给他抹上一脸,这种事七嘴八舌传到前朝去,唯恐又有应付不来的言官上书。
“还不是陛下教坏了臣妾。”封蘅拿帕子为他拭去墨痕,接过菱渡拿来的暖壶,放在拓跋弘冰凉的手掌里,为他卸下一身盔甲。
“牙尖嘴利也是同朕学的?”
岚风与菱渡相视一笑,岚风走上前收拾案桌上皱巴巴的废纸,“还不是陛下疼爱我家夫人,奴婢不识字,倒是听过一个词,叫有恃无恐呢。”
“你究竟站在谁那边的?”封蘅佯作生气,“今日我算是知道什么叫上行下效,陛下捉弄我也罢了,连岚风都胆敢挖苦我了。”
“她分明是直言不讳。”拓跋弘把小暖炉放下,拉着封蘅往塌上坐下,“阿蘅竟不心疼朕熬夜誊抄经书,还要让朕赔你一份,可有这般为妇为妻的道理?”
菱渡接过话来,“奴婢听人说倒春寒要持续许久,幸得陛下要求,否则夫人整日闷在昭宁宫养胎,日渐无聊,前几日还吵嚷着要往西苑看畋猎呢,又有些思念父母,奴婢往仁寿宫打听了几回,太后已然不准夫人随意走动,唯恐出现闪失,夫人喜欢玩闹,正愁日子难熬,如今正可以借由经文打发。”
“怎么,你们今日都被陛下收买了?”封蘅的脸颊微微泛红,底气不足,“我哪里念叨这些,分明是你们想要去凑热闹的……”
拓跋弘这才会意她近来缘何兴致廖廖,“阿蘅随朕的车驾同去,母后若要怪罪下来,朕替你担着。”
“真的?”封蘅眼里瞬间溢出光芒,随即又在岚风与菱渡的期待下轻声问,“陛下会用玄羽弓吗?”
她想要去看畋猎大会,皆因这些时日宫婢们都在念叨大魏开国之初乌泥大王征战所用的玄羽弓,她小时候每次畋猎大会时,就听母亲讲当年乌泥大王用玄羽弓在草原上连射数只大雁的传说。
后来,文成皇帝在演武场为上谷公主择婿,莫瑰将军手格猛虎,百步穿杨,文成帝大为赏识,特意将玄羽弓赏赐给莫瑰将军,自莫瑰将军过世之后,此物交由上谷公主保管。
近日宫中纷纷传闻,上谷公主不愿睹物思人,将弓奉还,拓跋弘当即在朝堂提议,开春畋猎拔筹得冠者,亲赐此神弓。
“那就随朕一同观猎,看看是哪个好男儿能得此至宝!”
封蘅顿时来了兴致,她以前总恨自己无缘得见莫瑰将军百步飞翎的雄姿,现下便是看看这弓箭也是好的。何况举日无聊,拓跋弘应了,她恨不得明日就是畋猎大会。
用过晚膳后,两人对坐在案桌旁抄写经文。
封蘅整个午后未曾停歇,手腕酸痛难忍,不时停下来休息。她瞅着拓跋弘沉着凝重的模样,起初是偷偷瞄他,后来就不由自主地总盯着他瞧。
佛经里分明讲空无之道,无色之色,所谓“实相者则是非相”,可她偏心生出无数的柔情蜜意来,眼睛里仿佛含了光似的。
拓跋弘碰了碰她的指尖,“在想什么?”
她回过神来,宫灯照映之下,脸颊红扑扑的,“我……只是想起了两句诗……”
“哪句?”
“我忘了。”封蘅慌忙找了借口。
“忘了?”拓跋弘好笑地瞧着她,摩挲着她的小指指腹,故意逗她,“阿蘅若是不肯说,可就是欺君之罪!”
“当真是忘了。”封蘅嘴硬,脸颊更加通红,心想就是他如何逼迫,她也绝不承认,“陛下不信也没办法。我应该是没有佛缘的,经书上的空无之道,偏止不了我的心浮气躁。”
拓跋弘哈哈一笑,“如此心不在焉,莫说这几卷佛经,即便身处佛堂仰观佛像,这心思也早就飘到九天云外了。”
“至于佛缘……”拓跋弘若有所思,“阿蘅这般性子也着实与青灯古佛无缘,不过养怡性情罢了。”
“陛下嫌臣妾性情不好?”
拓跋弘轻哼一声,颇有些责怪她的语气,“时常听闻诸宫人称赞你何等温婉柔顺,你虽在朕面前装过一阵子温良姑娘,可朕却从没忘记你小时候如何任性淘气,如今也越发有幼年那般胡搅蛮缠。”
“陛下想阿蘅如何温柔相待?”
封蘅站起身来,听他提起小时候的事,她倒不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如此放肆,一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孩卑微地爱慕兄长一般的太子,难道不是要多娇矜有多娇矜?
她扯住拓跋弘的衣袖,刚要开口,却被拓跋弘伸手抱起来。
“陛下……”
“不许多言辩驳。”拓跋弘扯下她的金色发带,动作温柔地把她放在床榻之上,跳动的橘色宫灯之下,拓跋弘看着她如小鹿一般灵动的眸眼,他的手贴着她隆起的腹部,“阿蘅说方才想到两句诗,朕如今也想到两句诗,阿蘅可愿听上一听?”
封蘅望着他深沉的眸眼,从他与她在徽音楼交心,她后来才敢直视他的眼睛。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拓跋弘缓缓说,“只待你顺利产子,五六月间,朕便可见你手铸金人,行封后大典。若非你定要等到腹中孩儿出生,太子册礼当日,你早就该是朕的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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