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大雪,因公主的病,封蘅日夜难眠,索性冒雪回宫向太后禀明要在天宫寺为公主抄佛经祈福,太后瞧她形容憔悴,神不守舍的,便应允了。
封蘅回到天宫寺后山的别院,大雪已经停了,岚风在廊下煮茶,木炭燃烧的噼啪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尤为清晰。
菱渡传来消息,公主的病情反复,每况愈下,医官们日夜忙碌,却无法寻得治愈之法。
封蘅接过岚风的杯盏,杯沿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她吸了吸鼻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此时此刻,除了抄写佛经,她竟无法为公主做任何事。
“蘅儿。”
封蘅一回头,看见封萱身后跟着个抱着孩子的仆从,阿姐的眉眼变得愈发温柔和顺了,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比雪后的太阳还要让人欢喜。
“阿姐!”封蘅猛地站起身来,却眼前一黑,险些站不稳,杯子也掉在地上碎了,茶水弄湿了衣衫。
幸而一旁的宫人紫於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缓缓坐下来,封萱和岚风也忙过来。封萱看她脸色惨白,又听岚风说她几天只睡了一两个时辰,吃也吃不下,忙让岚风去准备膳食。
“阿姐,我没事。”封萱扯出笑,目光落在那婆子怀里的娃娃身上,“这是静和?”
封萱点头。
封蘅唯恐孩子受寒,忙引着她们进屋去,屋里暖和,封蘅脸上也有了血色,她接过孩子,静和长得可真可爱,小脸肉嘟嘟的,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岚风在一旁看着,瞧着这孩子粉嫩嫩的,活像个糯米团子,也忍不住逗弄了几下。
那娃娃咯咯笑了起来。
“叫姨母。”封蘅亲昵地贴着孩子,静和竟真奶声奶气唤了声姨母。
封蘅觉得自己心都化了,封萱又提起禧儿,说自己还未曾见过禧儿的模样。
封蘅敷衍了几句,打量着小家伙,“禧儿哪里像静和这样招人喜欢,阿姐和姐夫的女儿,长大后一定是平城第一美人儿!”
封萱眉眼含笑,也不知是不是被妹妹夸得多了,还是想起那日回门封蘅执意想要女儿的情状,微红的脸上有一丝哀戚:“从小到大,就你嘴甜。”
临近晌午,小家伙不多时就睡着了,封萱把静和交给婆子,与封蘅对坐用膳。
“蘅儿,无论如何,你都要照顾好自己,你开心快乐,这是父亲母亲和我最大的愿望。”封萱比谁都知道封蘅虽然看起来很坚强,实际上心性还是个小孩子,她最疼爱的妹妹,本就应该顺遂平安长大。
“姐姐。”封蘅再也忍不住,一下子哭出声来,“姐姐,我好害怕,万一公主……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封萱坐到她身侧,拿帕子轻轻为她擦去眼泪,“不是你的错,蘅儿,手铸金人也好,公主的病也好,都不是你的错。即便你失败了,你也还是封家的小女儿,是我的妹妹,就算公主久病难医,是人各有命,不是你的错。”
“公主她……她是为我病的……”封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都是我让公主失望了……”
封萱把她搂紧,贴着她的脸颊,“要是禧儿,或是静和没有达到你的期望,你会失望吗?”
“我……我不知道……”封蘅哭得妆容花了。
“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妹妹。”封萱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人不但要学会对别人宽容,更要学会对自己宽容,否则你不止对不起公主,父亲母亲看到你这个样子,也必然会心痛不已,我猜就算是公主此刻怨急了你,也不会允许你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封萱紧紧地搂着封蘅,直到她渐渐地恢复了冷静,才松开她。
那日贺儿夫人办了曲水流觞的酒会,席间言语间一些人言语上的嘲讽,她尚且要保全崔家的体面忍气吞声,连有人直言自己妹妹不祥都要装作云淡风轻,她这看上去清高实际上敏感脆弱的妹妹,又是如何面对不绝于耳的风言风语呢。
封萱细心地为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轻声道,“还记得小时候在外祖家吗?那时你突然爱上了爬树,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痛得哇哇大哭,还是我安慰的你。”
封蘅点点头,她当然记得,她那时很怕痛,更怕自己的哭声引来家里的大人,惹来责备和嘲笑。
“现在呢?”封萱微笑着说,“你不再爱爬树了,因为你会怕摔下来,会怕痛。但是,摔过跟头的记忆还在,你还会怕下一次摔倒的恐惧吗?”
“我……”封蘅低着头,“我还是害怕……”
封萱抚摸着她的头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蘅儿你只是太畏惧死亡了,何况公主身子一向康健,怎见得就药石无医了?”
有了封萱的安慰,封蘅才勉强睡了几个时辰,她睡醒的时候,封萱已经整理好衣衫,披上披风,言家中婆母催促,不好多留,又说是从母亲那里听说公主病了,本欲上帖入宫,打听到封蘅在天宫寺为公主祈福,这才替母亲来看看,叫她莫要忧思过度。
封蘅点头,送走了封萱,又继续净手抄经,夜里,菱渡就回来了。
菱渡说公主终于退烧了,她才松了口气,菱渡欲言又止,将话咽进了肚子里。
后来,冯修也派人过来传话,说公主病势平稳了,封蘅将佛经供奉于佛像前,回到宫里,才知道任城王纳妃之事,众人传言那任城王妃是营州当地望族长孙家的女儿。
她想起谭双那日的话,心里愈发惴惴不安,看望了高椒房后,恰巧太和宫的宫人来了昭宁宫,恭谨地奉上拓跋弘的书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这是拓跋弘头一次给她写信。
阿蘅吾妻。
她心头一热,蓦地有了着精气神,拓跋弘告诉她一路行军顺利,问她在宫中是否一切顺遂,又说让她准备好上元节,她又有什么心思准备呢。
她突然很想他。
天这样冷,也不知道他是否受冻,她细心地把信叠好,装进信封里,又走到书桌前,提笔给他写信,写好又撕掉,如此反复,她有些心绪不宁了。
直到夜深人静,她还在桌前枯坐。
离新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日子,她并不抱希望他会提前回来,犹豫再三,她提笔,只写了努力加餐饭五个字。
又说自己一切都好。
又提起高椒房产下小公主,等着他赐名呢。
千言万语,却只写了短短几行。
把信封好,她站在门口,望着漆黑的夜,心中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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