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拂桐,谢拂桐此刻又在哪里?
谢拂桐此刻趴在礼院的榻上,抱着榻头数地砖。
永庆帝密责有司,相关人员皆杖罚二十。这个有司包括哪些部院谢拂桐不知道,但事关春神祭,还能有比太常寺礼院更相关的部门?
今晨春神祭上礼器崩裂,兹事体大,今上虽当众着恼,但仍有意隐瞒,当即叫停了祭祀,命宫中心腹撤下祭祀布置。
只可惜王相很不给面子地追查了此事,并且借题发挥,下午就将事情爆了出来。
表面上她是说自己辅政无方要辞职,实际上则是传播消息并煽动百官,让其党羽与其她官员都来为伊霍废立之事造势,向天子施压。
现下王相的第二道奏疏已经上了上去,只是不知宫中是否已有回应。
目前来看,局势就是这么个局势。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至于暗地里嘛……
谢拂桐还要再想,突然看到知礼部事薛卓正往外走,忙出声唤她。
行杖刑的宫人一炷香之前才走,才挨了打,薛卓就能下榻,她急着去哪里?
“薛府监,下官冒昧问一句,大人要往哪里去?”
薛卓似是没料到会被她叫住,转过身来,颇为意外:“日头都要落完了,我自然是点卯下班,往家里去。”
谢拂桐翻译:日头都要落完了,自然是赶紧去写折子给王相助势,再晚就赶不上热乎的了。
谢拂桐摇头:“大人忘了?陛下今晨发的明旨,明晨要再办春神祭,礼院今晚合该出城作仪式布置。”
薛卓诧异,不由正眼看了谢拂桐一眼。明日就要换新君了,今天还要守着旧令为废帝准备春神祭?这人莫不是脑子坏了?
但薛卓又转念一想,面前之人毕竟在夜宴上驳倒了西凉使者,圆回了场面,说不定真能有几分见地,可以让她受益,于是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没有立马拂袖而去。
谢拂桐的目光投向薛卓的臀腿:“大人,您的腿……?”
薛卓立马作感念状:“想来是陛下体察下情,特地命宫人下了轻手。”
谢拂桐翻译:想来是因为我给宫人使了铜钱,宫人特地下了轻手。
谢拂桐起身下榻,一步步走到薛卓面前。
薛卓惊讶:“你……”你也塞钱了?
谢拂桐失笑。不,她当然没有。
我朝重文,今天可能是许多礼院官员第一次受刑罚。
礼院里多是一些未经劳作、从小受家人供养的读书人,还有不少人是常年伏案、本身就腰腿不好的而立不惑之年,自然不晓得轻重。
但谢拂桐知道,二十板子结结实实打下去可不会是现在这样。
看衣着,陛下派来礼院的都是宫中心腹。那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是陛下授意宫人如此行刑。
陛下之意不在酒。
谢拂桐:“敢问上宪,斥责口谕中午就到,行刑宫人为何方才才来?”
薛卓拧眉不语。
谢拂桐:“又问上宪,宫人来时人数几何,方才走时,往宫门方向的,人数又几何?”
——走时比来时少了两人。
薛卓惊讶:“这、这……”
谢拂桐表情诚恳:“良禽择木而栖,卑职才疏志陋,没有大人的领导就无法成事。大人若还是不信我,可自去楚王府前一观。”
她在这个幻境里说的话实在太多,今次她不想再解释,只作引导。
毕竟人们总是更喜欢相信自己做出的判断。
*
时间拨回到几天前。
谢拂桐一边密切地关注各方势力的动态,一边紧张地筹备春神祭的仪式,一边还要仔细地梳理入幻境以来的信息。
只要有题,必然有解。
首先是赝品鎏金器。若为贪腐,何必大费周章,找来特殊陶土仿制成鎏金礼器?那批赝品鎏金器的主人显然另有所图。
礼器,祭祀……
宗庙之事,时羞之奠,有史以来,鲜闻有不成者。
那要是不成了呢?
想来会大损君威,使位不正。
谁受益,谁嫌疑。
照着这个思路,谢拂桐大胆推测,夜宴时西凉使团在今上面前大放厥词可能也是王庭芳指使的。
但是她推测出这些又有什么用?
对方明面上批下了新造礼器的公文,暗地里还是可以偷偷换赝品上去。
她又不能日夜守着鎏金器,抱着鎏金器睡觉……
春神祭在即,谢拂桐仍然对任务毫无头绪。
这使谢拂桐很苦恼。
谢拂桐苦恼地吃饭,苦恼地睡觉,苦恼地处理公文。
直到某一个瞬间,她看到一份公文,而公文上盖着开封府尹的官印。
电光火石间,她蓦地想起夜宴那天下午,礼院小吏急急忙忙奔进来远驿门,手中持着文书牌票。
——“李主事,这牌票府印俱全,哪里有弄错的道理?”
她想起来了。
那名小吏似乎一直很着急,只捏着牌票给她们匆匆对了几眼。事后李主事再去寻牌票做登记,她却说人多事杂,已经弄丢了。
李主事和她提过这件事,她当时正忙,随口应下,并未放在心上。
现在想来,小吏当时捏的地方正是盖官印的位置。
谢拂桐努力回想。
小吏手持牌票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官印边角的纹样……
是开封府尹印。
是楚王把她安插进夜宴里的。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逐渐在脑海中成形:如果说,楚王其实是陛下这边的人呢?
谢拂桐几番思量,最后决定将计就计,任由引线被点燃。
堵不如疏,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索性就让这次春神祭被破坏,等局势安定下来再办上一次春神祭。
至于薛卓,她此刻去楚王府,大概率见不到传递消息的两名宫人,但很有可能会见到楚王夫欲出府而不能,遭兵戈阻拦,形同软禁。
为什么她知道楚王夫要岀府?
因为她耗光了最后一点钱,打点关系,在地坛祭祀场地时将她与钱管事的交易契子塞上了楚王夫的车辇,附带一封含糊其辞的信件。
整个过程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简直就像有人在暗中相助。
楚王夫知道亲妹妹瞒着祖母弄黑钱来花,兹事体大,定然不会坐视不管,而王六娘一向喜好行猎游冶,非日暮不归城。
如若楚王当真为陛下阵营,此时就不会放楚王夫出门,一有传递消息之嫌,二无人质之便,三失造势之利。
她不知道今上和国相哪边的势力更有胜算,神仙打架,她这只小鬼起不了决定性作用,但从旁助一助势还是可以的。
一炷半香的时间后,薛卓回到礼院,神色不定。她看向谢拂桐。
谢拂桐蘸水,在案几上以指书字。她只写了两个字。
棠棣。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姐妹。
薛卓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走,我们现在就出发。”
谢拂桐知道,薛卓是不会拒绝的。
这是一本万利的事情,败了,不过也就被人耻笑一二墨守成规、不懂变通,但如果成了,王相那边已是人满为患,但在官家这边可是能排得上号的从龙之功。
说到底,她们只是奉旨行事,简单出城罢了,未做其它。
谢拂桐方才已经收拾好了布置祭祀仪式的物什,二人又点了几名性情合适的官吏,糊弄一二,一行人驾着车马出城去。
行至外城城门前,天已经完全黑了,城墙上有猎猎火光延墙排开,被风吹得忽闪,炙若羲和,烁胜星子。
城墙上的卫兵撑着城垛朝下面喊话:“城下何人,因何事夜上出城?”
谢拂桐骑在马上,仰头答话,跳动的火光打在她脸上。
她亮出薛卓平日里不离身的特赐令牌与今晨宫人下发的牌票。
春神祭在晨间举行,礼院少不了夜里要出几次城,上面特意给礼院长官赐了令牌,暂为使用。
“我等皆是太常寺礼院官员,奉陛下之命,现往地坛去,布置明晨春神祭。”
谢拂桐不知今朝守卫外城城门的有几支军卫,也不知她们是否与王相有勾结。但她可以扰其心志,使军卫长官犹疑,按兵不出。
造反其实是个很没技术含量又很有技术含量的活。
没有技术含量在于,倘若对象已是瓮中之鳖,只要提起刀剑往上冲就可以了,而有技术含量则在于,何时冲,何时不冲?
皇城距离外城城门快马加鞭也要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到,遑论城内有多处不准骑马,消息自然延迟。
就算已经用飞禽传信,此时见到有一行正儿八经的官员自称奉天子之命出城行事,必然生疑,无法判断此刻皇城内的局势。
难道王相已经输了?还是我们收到的消息有误,是要诈我们行动,钓鱼执法?
小卫跑去将消息报告给了长官。不多时,一队卫兵下来,搜查车马,核验身份。
结果查得每样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的祭祀布置物件,礼院官员身份也确凿无疑,人数又少,成不了什么气候。
此处的军卫扣了她们片刻,最终还是放她们出城。
行出城门一段路,谢拂桐骑在马上反顾。
远远地,她看见城门上下的军卫,再没了动作。
已经写完了!但是把一章拆作了两章(x
楚王一直都是皇帝这边的人,三司使晁本愚两头下注,她以利为先,想见风使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棠棣之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