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在昭虞掌心泛着温润的光,她指尖一翻,那枚铜钱便灵巧地滑入手中:“算我一个。”
她指尖一弹,铜钱旋转着飞向半空,在光下挣扎撕裂,散成光斑。
铜钱坠落的刹那,昭虞听见了记忆深处传来的龙吟。
她踩在龙首上,那双竖瞳里,倒映着的并非恐惧,而是悲悯。
暴雨倾盆,地面的积水映着雷霆,又被少女无情的踏碎。
十七岁的昭虞站在堤岸上。
这条江里,盘踞着一条蛟龙。
它食人,吞舟,搅动江水淹没两岸村落。官府悬赏千金,仙门派遣弟子,却无人能降。
于是,凌虚子说:“昭虞,你去。”
她抬眸,看向江心翻涌的青影,唇角微微扬起。
“好。”
暴雨倾盆,江水翻涌如沸,淤泥里偶有稀疏的银光闪过。
“那畜牲今日又将孩童卷走了!”
百姓的哭喊声自身后传来,逆着远去。
昭虞同人群撞肩而过。
日头被她一步步践踏下去,夜幕一寸寸侵吞下来。
杀。
昭虞幽幽俯身,指尖牵出灵力,轻轻扣了扣水面。
四顾寂寥。
昭虞冷笑一声,畜牲就是不知礼数。
踏入江水的刹那,寒意刺骨。
她不会避水诀,也不需要。
缚神绫缠绕在她腕间,缓缓游动,将汹涌的江水排开。
江河断流,水天断连。
她一步一步,走向江心。
白衣被狂风撕扯,发丝湿漉漉地黏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她垂着眼,看向脚下奔腾的怒涛,浑浊的江水深处,隐隐有暗影游动,鳞片折射出森冷的青光。
蛟龙。
仙门派来镇压的几位长老都折在了它的利齿之下。
现在,该轮到她了。
“孽畜。”她轻声道:“滚出来。”
蛟龙感知到了她的气息,江水骤然翻腾,巨浪如山崩砸下 。
昭虞抬手,缚神绫破空,瞬间撕裂水幕。
“哗啦——”
水花四溅,龙影游动,一双赤红的眼在暗流中亮起。
青色的鳞甲末端爬满了铁锈般的暗红,龙首狰狞,獠牙间滴落腥臭的涎水。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昭虞,竖瞳里映出她单薄的身影,随即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
昭虞没动。
缚神绫在浑浊的江水中拖出一道细长的白痕。
浊水独清,孑然一色。
它不主杀伐,只是束缚罪人的法器。
但今日,它要染血。
“最后一次。”昭虞仰头,“回你的泾河。”
巨大的龙尾横扫而来,裹挟着腥风,所过之处,岸边的礁石瞬间粉碎。
昭虞足尖一点,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地面龟裂,泥浆四溅。
“冥顽不灵。”
“仙门的人。”蛟龙的声音震得江水颤抖:“你来找死?”
昭虞笑了一声。
“我来杀你。”
江水沸腾。
巨浪化作利爪,朝昭虞撕来。
她侧身避过,缚神绫猛的窜出,瞬间缠住龙爪。
“缚。”
白绫收紧,龙鳞崩裂,血液喷涌,龙尾横扫。
江底泥沙翻涌,昭虞被巨力掀飞。
她在满天水雾中猛地一踏空中的碎石,借力折返。
白绫化刃,斩向龙颈。
蛟龙偏头避过,龙爪扣住昭虞肩膀,利爪刺入血肉。
她闷哼一声,却笑了。
“抓到你了。”
缚神绫骤然收紧,如绞索般勒住龙颈,龙颈间龙鳞崩碎。
血落如雨,渗透她的眼角眉梢,浸透江水,蛟龙怒吼,猛地将她凿向江底的巨石。
“轰!”
昭虞后背撞上岩石,剧痛席卷全身。她咳出一口血,却死死攥着缚神绫不放。
她缓缓站直,缚神绫在她手中震颤,雪白的绸缎渐渐染上暗色。
蛟龙凝视着她眼底泛起的水光,奔腾的滔天恨意,突然叹息:“回去吧。”
昭虞不语。
她猛地一拽缚神绫,整个人如箭射向龙首。
龙张口欲噬,她却一脚踏在龙牙上,借力翻上龙颈,碾在伤处。
缚神绫缠上龙角,她双手握绫,狠狠一绞。
“咔嚓——”
龙角断裂。
蛟龙痛极,昭虞被甩飞,却在半空拧身。
一只龙眼被生生剜出。
蛟龙怕了,转身欲逃。
昭虞冷笑:“想走?”
她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掠至半空,缚神绫在她手中绷直,狠狠一扯!
“嗤!”
鲜血喷溅。
江水被搅成滔天巨浪,朝两岸村庄席卷而去。
缚神绫还缠在蛟龙身上,她随手捞起江中的一根浮木,生生将巨浪截下。
她缓缓抬手,五指虚握。
“绞。”
缚神绫骤然收缩。
龙骨崩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蛟龙发出凄厉的哀嚎,龙血如雨般洒落江面,将浑浊的江水染成暗青色。
江风呜咽,她发间束带断开,青丝与白绫齐飞。
“诛邪。”
白绫如天河倾落,将蛟龙一寸寸压进江底,龙鳞刮过河床的声响,像千万把钝刀磨过礁石。
龙血如墨,染透整条江。
江水归于平静。
龙眼凝成一颗碧色的玉珠,她俯身捡起,最后看了一眼死寂的江面。
“多谢赐教。”
缚神绫安分的缠了回来,皎白绸缎吸饱了龙血,渐渐透出妖异的青色。
她抬眸,望向远处幸存的村落。
火光渐熄,哭声渐弱。
百姓跪伏在地,朝着她的方向叩首。
昭虞转身,踏入夜色。
身后,血月当空。
.
她带着一身腥气回到仙门。
仙门戒律堂,烛火森冷。
凌虚子高坐主位,指尖轻轻敲击扶手,声音不疾不徐:“杀性太重。”
昭虞跪在戒律堂的白玉地板上,玉珠被她穿针,钉在右耳,混着她的血,晃得凌虚子眼底生寒。
“知道错了吗?”
“弟子不知。”
凌虚子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杀龙,是功。”
他缓缓起身,袖袍垂落:“可你明知龙死则水崩,仍执意为之,致下游三镇淹没,死伤数百,这是功,还是过?”
“您教过的。”昭虞扯了扯最具,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淌:“除恶务尽。”
凌虚子闭了闭眼,最终只是挥了挥手。
“三十鞭。”
一鞭抽下,鞭梢掀开昭虞后背的衣料,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犁出一道血痕。
她只是轻轻眨了眨眼,连呼吸都没乱。
血很快浸透了白衣,顺着她的腰线滴落在地,在白玉地板上扭曲着盘根错节。
第三十鞭。
昭虞的后背已经看不出人形,血肉模糊间隐约可见白骨。
可她仍跪得笔直,仿佛那具身体不是自己的。
天将破晓时,戒律堂的门被推开。
昭虞缓缓站起来,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血痂凝固又崩开。
裂声沉闷。
她拖着身子回到寝殿时,桌案上一页纸,用茶杯压着。
有人来过。
“龙骨可镇水,埋于山下,尚能补救。”
她攥着字条。
暴雨又至,山洪正冲向更远的城镇。
“急什么,”她抚过青绫,任它贪婪地舔舐自己身上的血迹:“都会还的。”
随意包扎了伤口,昭虞独自在瞭望台上朝下俯瞰。
远处腐肉持骨鞭春,近处浮云一叶障目。
江兰浸偷偷跑来,撑伞遮住她头顶的雪:“昭昭……”
昭虞没动,只是轻声道:“回去。”
“你伤得太重了,万一感染……”
“回去。” 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江兰浸咬了咬唇,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昭虞的左耳的耳坠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灼无咎站在她面前,绛红衣袍被融雪打湿,他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值得吗?”
昭虞没回答。
“你明明可以等仙门调查,明明可以……”
“等?”昭虞开口,声音沙哑,“等他们再活百年?等他们寿终正寝?还是要等他们子孙满堂?”
灼无咎沉默下来。
昭虞缓缓抬头,雪花在她眼睫消融,坠落,划过她的眼睛,在倒映的空中成网连结:“我等不了。”
“可那些村民里,也有无辜之人。”
“云无絮不无辜吗?”昭虞突然厉声:“她救他们,他们却烧死她!他们不该死吗!”
她的声音又重新平静下来,一点一点的歪过头,语调缓慢似呢喃:“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死在我手上。”
灼无咎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她。
昭虞喘着气,融雪冲刷着她脸上的血痕,左耳的绿坠疯狂闪烁,回应着她的杀意。
山下颅作新圃,尸骸沃花。
她俯瞰良久,终觉餍足,捏着耳坠走向雨幕深处,身后传来灼无咎失态的怒吼:“你当真觉得这样复仇是对的?”
“不,”她不停步,不回头,“但这是结果。”
不过是弱肉强食,相视如刍罢了。
村民说蛟龙吃人,可那些被吃的孩子家里,既没有血迹,也没有残骸。
只有枕头边莫名出现的银钱。
破水而出的瞬间,昭虞听见岸上官吏的怒吼:“快放箭!”
蛟龙用身躯为她挡了一记。
她一开始就知道,蛟龙食人,是官府借蛟龙之名征收童男童女。
修道者众,不老者稀。
乱世滔天,人为活烛。
白银千两抵婴骨,朱门一命易万民。
“你护着他们,”她趁机跃上龙头,在蛟龙耳边低语:“可是他们想要你死。”
“那就请为了他们去死吧,蛟神。”
青光斩落时,天地为之一静。
护水江神身死,水脉该乱了。
洪水吞没村庄。
昭虞站在山崖上,看浊浪卷走那些熟悉的面孔。
对岸的村落亮着零星灯火,正是十年前烧死云无絮的那一脉。
.
昭虞伤愈,重新执掌戒律堂。
洪水退去,下游哀鸿遍野,仙门派人赈灾,无人提及洪水的成因。
百姓感激涕零,对她大为称颂。
那群人烧死了云无絮。
如今她借蛟龙之手,送他们去陪葬。
贪者如蛆,生者已殉,存者之秽,百死莫涤。
山下的痛哭还在耳边回荡。
“娘,我给您报仇了。”
她捏着耳坠,感受着它刺骨的寒凉。
战利品要贴身,时时为安慰,久久勿相忘。
“我等着我的报应。”她的眼神空荡,唇角却带着笑。
“但在那之前,”她在戒律堂的黑暗中,对着虚空说,“我要先看着凌虚子遭报应。”
“时时为安慰,久久勿相忘。”出自《孔雀东南飞》
.
终于修了错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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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皮裹蛟声明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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