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岁棠被他望得浑身不自在。
但在目光交接的瞬间,鄢岁棠心头微凛,忽然笑出声来:“他当然有这个本事。”
能被她爱上,又视作唯一的男人,本来就应该是这样风华无二的人。
让她一眼望见,就再也分不出别的心神。
“……”岑既明和她对视着,眸光微动,“……甚好。”
虽然不知道他在为什么叫好,鄢岁棠还是厚着脸皮接下了这句夸赞。
接着,鄢岁棠决定结束这个不正经的话题:“既然已经确定静王和崔奉行不是同道中人,接下来的路,我也不会再由你一个人送死。所以——”
岑既明歪了歪脑袋,乖乖地等她后话。
他的眼睛很亮,剥去那些锋厉和冷淡,更显得无比漂亮。
“所以,”鄢岁棠停顿片刻,躲开他的目光,“从现在起,我们就是战友了,你明白吗?”
在她说后,堂中静了一会儿。
岑既明思考着,似乎有些懵懂,反问:“像你和襄王那样吗?”
“……”
鄢岁棠更加确定这人估计很少社交,所以对如此简单明了的人话也会迟疑这么久。
“对。”鄢岁棠说,“就像我和襄王、和陛下那样。陛下愿意信任你,我也会试着信任你,只要你不背叛我们。”
“不会因为我是岑家人而排挤我?”
鄢岁棠被他说得有点心虚:“这次不会了。”
至少她已经见识了岑既明对待工作的认真谨慎,在合作中,这可以成为相当不错的搭档。
而且这样赤诚直率的性子,一向是鄢岁棠最不能拒绝的那一类。
岑既明像是如释重负,立即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和以后的安排都和盘托出。
但见他拿起一本手写的小册,翻开某页,字迹清隽秀雅,排版也很规整。
“这些天,我重点盘查了崔奉吟的行迹。但是,她几乎没有收到过外来的信件,也不曾见崔家别苑那边派过下人传话。”
岑既明继续说:“所以我抽时间去了一趟别苑。”
鄢岁棠差点没跟上他的节奏:“……别苑?”
她一直没有亲自造访崔家别苑,就是因为从别苑到莲城,以她的骑术,昼夜不停也得一天一夜才能往返。
虽说岑既明目前主要的工作就是这桩案子,但她也完全不能想象,这人是如何在每天都上朝的前提下赶到别苑,还有时间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查。
然而,下一刻,岑既明说出了一个令她更加震惊的结论:“别苑四周设有重兵巡逻,甲上都有崔家家纹,不能确定是守卫还是监视。”
是守卫还是监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么崔家,要么其他势力,在距离莲城仅仅一天路程的地方养有私兵。
继绑架朝臣、软/禁皇室、结党营私之后,崔奉行再一次为自己喜提新罪。
现在九个脑袋都不够他砍了。
鄢岁棠表情微凛,但考虑到自己在静王府的遭遇,不由叮嘱,“先别再管崔奉行。这案子太危险,陛下已经插手了。接下来你只要顾好自己……”
她顿了顿,又想起了岑素流刚才离去的背影。
岑素流与外人牵扯不大,但偏偏和她、和岑素逢、和岑既明都有关联,当初会有人用“岑既明”引她去静王府,而岑素逢现在已经带着人马明面上去抓逆贼,显然他们三人都已经彻底暴露在敌人的视线里。
……鬼知道岑素流这个病秧子会不会被连累。
鄢岁棠痛苦不堪地抹了一把脸:“岑大人,你小叔的安危有人看顾吗?”
岑既明倒不忸怩:“有。”
好耶!
鄢岁棠的神色骤雨初晴。
岑既明问:“不就是你吗?”
鄢岁棠:“………”
鄢岁棠的表情晴转多云:“?”
“我和二叔都有公务,”岑既明补充说,“叔公前几天也外出访友去了,府上只剩小叔。”
人话:你得负全责。
鄢岁棠说不出话,鄢岁棠甚至想把岑素流送进宫里跟梅珏一起避难。
但岑既明依旧没放弃雪上加霜:“小鄢大人,我们是战友。”
-
去你大爷的战友。
战友之间养爹养娘养妻儿倒是正常,但就没见过替人养一个四肢健全的小叔的。
但鄢岁棠对着岑既明那双晶莹透亮的眼,愣是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恨恨瞪他,又目送岑既明收拾好书,轻飘飘下了逐客令。
他说自己还得去鹿门查徐家的事,鄢岁棠总不能耽误公务,只能含恨告别。
目送鄢岁棠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岑府之外,“岑既明”才伸手扯散衣襟,抓起书童手里的扇子往衣服里灌风。
先前柔亮的眼神即刻变得冷漠而锋利,“岑既明”转身回厅,脸色凝若寒冰。
书童瑟瑟看着自家公子,连忙端来提前放凉的普洱茶。
岑素流灌了一口,面色骤变,皱着脸连呸数声:“我的莲花茶呢?”
书童硬着头皮辩解:“公子,是您特意嘱咐了先备普洱茶,小的们还没来得及准备莲花茶……”
岑素流看着茶杯里透亮的茶水,回想起鄢岁棠刚才的表现,嘴里喉间残余的苦涩更加难以下咽。
他把茶杯撂在一边,忍怒道:“不喝了,剩下的拿去浇花!”
书童诺诺应下,又打量岑素流吃了屎一般的表情,小心问:“公子,您心情不好?”
“没有。”岑素流一边愤愤难平地收拾厚书,一本连一本砸得震天响,一边又想起什么,冷笑说,“好得很呢,怎么能不好?”
书童一默,继续观察他撒气的动静,心说好个屁。
果然,岑素流一个失手,一本书从桌上跌了下来。
不偏不倚,书脊恰好砸在了岑素流的脚背,饶是岑素流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书童连忙把书捡起来,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封皮上的几个大字——“景成十子录”。
这是最新修整的版本,抹去了前襄王伴读的存在,改成了柳燃。又因为襄王梅琮就在编写的前不久战死沙场,所以首页第一个便写了梅琮的生平小传。
梅琮的生平,岑素流早就倒背如流。
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恨不得生生抠去梅琮的名字,改把自己的嵌进去,哪怕最后埋死在雪地,至少换得了鄢岁棠一辈子的挂记。
“公子……?”书童见他动作停滞,就知道岑素流是又在想什么事,可他们从来看不透这位公子的心思,更别提投其所好。
只能庆幸岑素流虽然脾气不好,但也不会迁怒他们,这已经是天大的好人了。
岑素流的手指不自觉地抚摩上梅琮的名姓,这位少年将军就像大永朝难得一见的流星。
仓促得一瞬即逝,难以留下太深痕迹,又璀璨得令人移不开眼,无时无刻不惋惜着,他若能留下更深的痕迹才好。
天潢贵胄、文武双全。
风姿高华、德才兼备。
返都述功时,岑素流也曾在人群之中,遥遥仰视着高头大马上与岑则晖齐驱并进的三名少年。
为首的梅琮风华卓尔,历经沙场,他的锐气在三人之中尤其锋利,也尤其的引人注目。
所经之处,万人拥趸,掷果盈车,山呼千岁。
那时梅琮好穿青衣玄甲,而鄢岁棠的衣色偏爱暗红,于是莲城男女也一度流行起青红二色,话本将他们写□□侣,好像全然不记得他们还有柳君颐和岑素流这两个订过婚约的配偶。
她对岑素流说,“我生性薄情,如此日久,我注定负你。”
对秉欢说,“我对你绝无戏弄亵玩的想法。”
对岑既明说,“我只会爱上那一个人。”
无论他如何伪装、如何改换面貌,她都能从容不迫地击溃他的骄傲。
“公子……”书童看出他的变化,叹息着劝,“鄢大人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您下次再让她一些,她总会念着您的好。您看,她今天也是主动问起您的安危呢?”
岑素流的喉头动了动,他的目光终于从梅琮名字上撕了下来,重新合上书:“没关系,我不在乎。”
“是、是。公子,您先回去休息着吧,自从上午回来,您还没合过眼。”
“……我不在乎。”岑素流像是听不见他的劝告,自顾自重复了一遍,“我不在乎她喜欢谁,是梅琮还是柳燃都无所谓。”
书童不自觉地噤了声,担忧不已地打量他。
又听岑素流道:“反正……”
“……她终归会是我的妻。”
书童低着头,不禁为自家公子叹息。
明明是从江湖回来的风流侠客,偏偏要撞死在一棵注定与江湖无缘的庙堂高树上。
也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俩人。
“………”岑素流闭了会儿眼,俄而道,“再给我端杯普洱茶来。”
-
不知道柳君颐是否嫉妒过鄢岁棠。
反正他从雪地里赤手刨出他的未婚妻,用体温一点点把鄢岁棠焐暖,又惊喜不已地看着鄢岁棠恢复神智,嘴唇翕动,满心期待着看她睁眼——
可鄢岁棠闭着眼,干裂的嘴唇一启一合:“……阿琮。”
那时候,他明知道梅琮九死一生,却还是可耻地嫉妒起那位只能仰望的襄王。
而后岑则晖和岑素逢带兵搜山,终于搜到了雪地里几乎冻成冰雕的他们。
他一直搂着鄢岁棠,而鄢岁棠一直在喊“阿琮”。
岑则晖怒发冲冠,迎面给他一耳光,又逼迫他戴回面具,即刻离开众人视野。
他以“秉欢”的身份一步三回头,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了秉欢的又一次行侠仗义。
他是如此嫉妒梅琮。
哪怕只是“兄长”、“竹马”、“同僚”、“战友”一类的虚名也好,只要能有一个被鄢岁棠记住的名字,他就觉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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