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岁棠回去后便睡了一天一夜,幸好梅妩体贴地免去她第二天的早朝,才让她得以在繁杂的公务里喘息片刻。
好在大局将定,只等岑素逢查封恭王府,再把静王行宫一齐拿下,崔奉行逃不掉梅妩的掌控,而徐家之事自有岑既明操心——
鄢岁棠困极了,睡得也相当的快。
她做了很长的一场梦,梦到看不清脸的小孩抱着她,在楼间塔林飞纵。
他们一齐飞上某座山顶,山风吹得一树花落,满枝红签灿若桃华,毫无来由地写满了她的名姓。
而后大雪纷飞,她不慎陷身雪泥,戴着白色面具的少年竭力拥抱着她。
他与大雪抗衡、与天命抗衡,一点又一点地从雪里把她拽出地狱。
“不要睡,鄢岁棠,不要睡。”
鄢岁棠心想,哪能不睡,她累惨了,哪怕是死,也只想立刻死去。
然而颊上生出一片温热,少年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一层又一层,把她裹成粽子似的,心跳则紧紧贴着她的心跳。
她的稍慢、稍轻,少年的却很急、很重,将她的双手双脚都搂抱着,将她一整个都藏进自己的衣服里。
很暖和。
鄢岁棠挣扎着睁开眼,她决定在死前也要看清恩人的长相。
可惜恩人戴着面具,她只看见了那双眼睛。
琉璃一般透亮、满是殷切的无比美丽的眼睛。
“……你是谁?”
-
鄢岁棠睁开眼,房中没有点烛,暗得惊人。
窗外不见光,月光也很暗淡,寂静得像是另一片无人居住的天地。
鄢岁棠感觉喉咙有些疼,估计是在地宫里受了寒。体质再好也经不起那样阴湿的环境,更何况他们不吃不睡,在那呆了一天一夜还有余。
不知道秉欢怎么样,鄢岁棠直觉他不会比自己好多少。
起身开窗,总算透进了一点细碎的星子微光,这样宁静的夜晚非常难得,鄢岁棠顾不得辘辘饥肠,只想就这样坐在窗边发会儿呆。
她不会看星象——岑素逢倒是精通,所以才能害了他们。
但追责毫无意义,现在的她还没有和岑家当面对质的底气,没有岑家的助力,梅妩的帝位也很难安稳。
所以她只能隐忍,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只能把所有过错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梅琮,”鄢岁棠望着目光所及处最亮的一颗星,“你能看到我吗?”
鄢岁棠自己都被逗笑了:“……死人看得见什么。”
“………只不知道你死前是否看到我会活下来的可能。”她叹一声,“又是否能预知现在这些闹剧的发生。”
若是以前和她说,梅珥会软禁梅珏,崔奉行敢协助谋反,而兰旭将和命案扯上关系——任选其一,她都绝对不会相信。
大家都在变。
就像岑素逢背叛了他们一样,其他人也觉得他们正在背叛。
只有梅琮这个死人留在了原地,再也不用追赶他们的改变,也不用追责、不用宽恕。
“我在莲城遇到了一些很有趣的人。”
“我们以前都不知道,我的未婚夫竟然很有才华,写得一手好字,据说和兰子真都有一比。”
“而且岑家有一个远房族亲,叫既明。很正派的书生,现在做了刑部侍郎,骑术功夫也很不错……如果你在,应该会很欣赏他的性子。”
鄢岁棠停了一会儿,天边的星子对她闪了闪,像在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还有一个江湖人。”鄢岁棠想了很久,却找不到别的形容词,只是情不自禁地挂起笑,低声道,“很可爱。和他一起我很轻松,也很开心……很想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鄢岁棠盯着那颗星:“可以吗?梅琮。我可以相信他吗?”
星辰眨眨眼,似在回应她的期许,又似在旁观这片人间。
“好。依你所言。”鄢岁棠笑道,“我会试着相信他。”
-
天蒙蒙亮,袭玉端了早饭进来,鄢岁棠更衣洗漱,用完餐便纵马驰奔,进宫上朝。
朝官见了她都喜气洋洋,纷纷寒暄,大多也听说了女帝给她加封的消息,脸上敬畏更甚。
鄢岁棠扫视四周,没有岑既明的身影,猜他多半是追查案宗去了。
紧跟着百官入朝,金銮殿中唱声雷动,冕旒之后,梅妩的面容微有些苍白,但气势依旧威严。
鄢岁棠位列百官之首,隐约还能窥见梅妩眼底的乌青,两人不期然对上眼神,梅妩挤出一抹疲惫的笑意。
散朝后,宦官果然前来留她,言是女帝召见。
这回梅妩备了普洱,鄢岁棠入内前,发现崔奉吟紧跟在她的身后。
宦官稍微拦了一下,示意鄢岁棠先进,崔奉吟则习以为常地留在御书房外等候。
“陛下,”鄢岁棠行过礼,不无担忧地看向梅妩的脸色,“您还好吗?”
梅妩摆摆手,神色凝重而肃穆。她主动走近鄢岁棠,执起鄢岁棠的双手,却许久没有出声。
鄢岁棠隐觉不对:“怎么了?”
梅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棠棠,我……”
她没有说“朕”。
两人交握的手都微微一紧,鄢岁棠有了一点毫无来由的猜测。
梅妩道:“我有孕了。”
鄢岁棠杏目圆瞪,下意识松开梅妩的手,退后半步:“有、有孕?”
可梅妩的表情不像作假,她也不是会拿皇嗣开玩笑的人。
鄢岁棠越想越迷糊,梅妩的后宫不算充足,她能叫上名字的也只有皇后兰子真和贵君柳燃,其余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男人,鄢岁棠不认为梅妩会给他们机会。
“是柳燃?”鄢岁棠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毕竟兰子真对她们深恶痛绝,“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梅妩的眸光却在颤动,她像在寻找什么依靠似的,努力握住鄢岁棠刚刚躲开的手:“棠棠……”
鄢岁棠挤出笑容:“这是好事啊,陛下。有了皇嗣,大永江山才能后继有人。”
梅妩却摇头,眸中满是凄楚。
“……是皇后的孩子。”
鄢岁棠心里一咯噔,看向梅妩的目光又多了一丝错愕:“兰子真?!”
-
鄢岁棠的心情很复杂。
这若是兰子真的孩子,那就是嫡长子或者嫡长女的出身。
不出意外,这孩子就是最理想的下一任皇帝——作为臣子,鄢岁棠自然对小主子不敢懈怠。
只是……孩子的爹偏偏是兰子真。
没了兰旭和兰子真的兰家正如风中飘絮,无所凭依。
她们绝不能在这关头放权给兰子真这个心腹大患,打压兰家乃是势在必行。
偏在这时有了皇嗣,恐怕只会给兰家死灰复燃的借口。
“……棠棠,”见鄢岁棠许久不语,梅妩主动道,“我想打掉这个孩子。”
她心中早就有所取舍,只是一个人难下决断,才希望能有鄢岁棠推她一把。
但鄢岁棠的脸色更难看了:“不可。”
这么伤身体的事,她才不希望梅妩以身涉险。
“可是,如果生下这个孩子,今后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梅妩轻轻阖眸,悲道,“兰子真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对我心软,孩子只会成为他更加得意的武器。”
鄢岁棠当然了解她为何这样设想,梅妩对兰子真一往情深,后者却对妻子欲杀之而后快。
即便告诉他这是他的孩子,以兰子真那样冷情的性格,应该也只会感到恶心,随后算计起怎样利用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鄢岁棠更不能坐视梅妩打胎。
且不论打胎可能带来的后遗症,即使只是让梅妩虚弱一段时日,她也不能允许梅妩伤身。
“小五,听我说。”鄢岁棠反手握住梅妩,定了定神,镇静道,“有了孩子是好事,你本来就喜欢孩子不是吗?……至于兰子真,你不要怕。”
她的目光挪至梅妩的小腹:“这孩子救不了兰家。”
梅妩怔怔地抬起眼:“你是说?”
“小五,你是皇帝,孩子的生父是谁根本不重要。”鄢岁棠专注地直视她的眼睛,紧了紧交握的双手,“兰子真再强硬,只要没有兰家作为依仗,膝下有子也改变不了什么。”
梅妩失神的面庞渐渐焕发神采,双眸也再次燃起光芒:“……可以吗?”
鄢岁棠回以颔首。
梅妩再次确定了一遍:“棠棠,你会一直帮我吗?”
鄢岁棠单膝叩地,郑重而庄严地行一记军礼。
她的双眸无比凝肃,毫不迟疑地长拜恭道:“陛下放心,臣定不会给兰家和废太子半分可乘之机。”
为了梅妩,也为了这个未出世的小主子。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兰家,彻底剪断兰子真最后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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