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米荒锁寒巷

一九四八年初的上海,冬意未消,凌晨的寒风像裹着冰碴,刮过狭窄的弄堂。天色是一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仿佛一块沉重的幕布,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透不进一丝鲜活的气息。街头巷尾,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痕迹——破碎的酒瓶、撕烂的报纸、还有那永远扫不尽的、印着“戡乱剿匪”字样的传单碎片,混着泥水,被无数双绝望的脚踩进地里。

窗外,一幅更为绝望的图景正在上演。抢购“平价米”的长队从街口一直扭曲着排到看不见的尽头,人群在警察冰冷的呵斥和不时挥下的警棍下瑟缩、推搡,如同一群被驱赶的、沉默的灰色牲口。

他们裹着破旧的棉袄,脸上冻得发青,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对一□□命粮的渴望。每一次队伍前段传来短暂的骚动,都预示着又一点渺茫希望的破灭,引发后方更绝望的挤压。妇孺的哭喊声被淹没在沉重的脚步和警察的厉声呵斥中。

阁楼里间,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油灯在桌上摇曳,将人影拉得细长,投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随着火苗不安地晃动。空气里弥漫着廉价药油和潮湿霉味混合的沉重气息。

苏云岫正小心翼翼地替江砚舟左肩胛下的旧伤换药。昨夜“鹞子”小队侦察归来时,在闸北一带遭遇小股保密局巡逻队盘查,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果断处置成功脱身,但他为掩护队员断后,激烈动作间再度崩裂了这道三年前闸北码头留下的枪伤。

药酒辛辣刺鼻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空间。她的指尖微凉,动作却极稳,蘸着深褐色药液的棉签一点点擦过那道狰狞扭曲、颜色深褐的疤痕边缘,感受着手下肌肉因疼痛而瞬间的绷紧和微颤。

他能忍痛,呼吸都未变一下,连哼都未曾哼一声,但她却能从他骤然收缩的肩胛肌肉和陡然屏住的细微气息中,清晰感知到那隐忍的力道。昏黄的光线下,他紧抿的唇线和额角渗出的一层细密冷汗,泄露了这并非“一点皮肉伤”。

“快了,”她声音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诡异的安宁,也怕惊动外间的人,“清干净淤血,再缠上绷带就好。”

江砚舟未应声,目光沉沉地落在窗外那绝望的抢米人潮上,侧脸线条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愈发冷硬。只有在她指尖无意擦过他肩颈皮肤时,那长长的睫毛会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一种无声的、紧绷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混杂着药味、血腥气、窗外隐约传来的凄惶哭喊,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日益清晰的张力。

苏云岫将染血的旧绷带卷起,准备稍后找机会处理掉,这才端着一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米粥,走到临窗而坐的林晚身边,声音放得极轻:“晚晚,趁还有点热气,喝一点。光看着外面,心里更难受。”

林晚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楼下那片无声挣扎的灰色洪流上,仿佛灵魂也已出窍,融入那一片绝望之中。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云岫姐……他们要是抢不到米,真的……会饿死吗?像报纸上说的那样……”

“会。”苏云岫的回答平静而残酷,像一块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这世道,饿死、冻死、或者不明不白地消失,都是寻常事。”她侧过头,看着林晚苍白失血、眼下带着浓重青黑的侧脸,语气里努力注入一丝力量,“但正因为这样,才更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人不甘心,才有人想在这死局里,为更多人挣出一条活路来。”

她顿了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的渺远期冀,声音更缓:“就像……总会有人记得,给荒了的坟头培一锹新土,给冤死的人,立一块无名碑。”这话出口,她自己都微微一怔,想起不久前自己情绪极度低落、几乎被过往噩梦吞噬时,江砚舟沉默地听完她的呓语,曾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口吻说过:“死了的,没办法。活着的,就得扛着。若真觉无处可去,等风声过去,我带你去寻你父母的坟,总要立块碑,让人知道,苏家的人,不是无声无息没了。” 那时只当是一句虚无缥缈的安抚,此刻在这绝望的清晨,却莫名地再次浮上心头,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时,客厅那扇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沉重而滞涩,打破了里间短暂的沉寂。钱益民佝偻着背,带着一身从阴冷巷子里沾染的潮气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人蹙眉的甜腻鸦片烟味走了进来。他脸色灰败得像旧报纸,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步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力气。他将一个扁平的粗布包裹放在桌上,解开结扣的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拆解某种不祥的祭品。

包裹里的东西让苏云岫的心直直地沉下去。一个被撕开一角的英文硬纸盒,里面可怜巴巴地躺着几小瓶磺胺粉,旁边是几支标签模糊、几乎看不清字迹的吗啡针剂。数量少得令人心寒。最刺眼的,是垫在底下那张巴掌大小的黄色粗纸,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顶头几个墨字力透纸背,宛如血淋淋的判决:“磺胺二十盒(实收八盒)吗啡十支(实收五支)”。下面是一串串疯狂到令人眩晕的数字,无声地咆哮着这个时代的荒谬与残酷:

“盘尼西林(黑市):法币捌佰万元/支(昨日市价叁佰万元)”

“磺胺粉:法币壹佰伍拾万元/盒(昨日捌拾万元)”

“米:法币叁拾捌万元/升(昨日拾贰万元)”

钱益民枯瘦得像老树根的手指,颤抖着重重地点在那张黄纸上,嘶哑的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字字如钝刀割肉:“线彻底断了。这点东西,是徐掌柜豁出老命,从‘老鬼’那吸血鬼的牙缝里硬抠出来的,差点把‘回春堂’那点祖业都搭上。按昨天的黑市价,搭上我那块跟了一辈子的老怀表,刚够。一夜之间,法币就成了擦屁股都嫌硬的废纸……”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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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及天明
连载中云辞青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