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服——真是将男人做到极致的一刻。
那天的克劳尔伯格是穿着崭新的军礼服进来的时候,乔安娜暗暗惊叹——昨天还嬉皮笑脸顽皮得像个孩子的克洛,一旦穿上军装,竟会焕发出如此闪亮耀人的神采。
克洛的军礼服是花了大价钱去高级缝纫店制作的,无论是军礼服黑色镶嵌银线饰条的袖筒,还是后腰上带着兵种色滚边的翼型装饰,没有胸袋的军礼服,使质地精良的毛料将自己材质上的优点展示得更加突出。极度合身的版型贴合着他年轻宽阔的肩膀一路顺着挺直胸膛一路流畅的顺滑下来直到腰线,就好像那料子是贴在身上一般合适。但如此合身的军服却惟独空了胸前那只展翅的雄鹰。
那只空着的鹰徽是留给乔安娜来绣的——因为克洛不喜欢部队配发给军官的铝线机绣鹰徽,那种黯淡的颜色和粗笨的绣工俨然和他精致细工的军礼服格格不入。但是按照规定,部队只给将军的军服配发那种手工刺绣的鹰徽。于是,一向精于绣工的乔安娜只好继续与克洛的军服进行着某种由来已久的渊源。
鹰徽的刺绣是异常简单的,那一枚小小的鹰徽实在不能和姑娘们复杂华丽的衣饰绣花相比,但乔安娜绣时却莫名觉得沉重。尤其当她绣到雄鹰脚下那一方小小的“卐”字标志时,每一针都艰难的像扎在她的心里。
克劳尔伯格不是纯雅利安人——这一点乔安娜比谁都清楚。
尽管维京血统在元首的概念里是被推崇备至的高贵,但那另一半来自遥远东方的血统却在克洛的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略显柔和的五官,这一切虽然不会影响她对克洛的感情,但并不代表社会环境会毫无阻碍的接纳他。在乔安娜所在的医院,以前她敬佩的一些工作尽职认真负责的医生和护士长因为是犹太人,或者仅仅有几分之一的犹太血统而被辞退。那些拿不出可靠家族谱系证明且又拥有可疑种族特征的同事每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捱日子。于此同时,自己却凭评价为医院里最具雅利安特征的护士——这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起码乔安娜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那种因为社会环境而引发的不安严重困扰着乔安娜。克洛似乎从来没察觉过外界那种无声的变化,因为他从来没接触过真正的社会,他生命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家族的营造的保护罩下度过的。尽管他和所有德国人一样痛恨法国,和所有德国青年一样激动澎湃地期待着能在自己的手中复兴德意志,可他却从未向普通德国人那样生活过。社会对犹太人的排斥,他是很反感的——幼年有着同样因为异族血统被排斥的经历,让克洛对任何种族歧视都感到天然的气愤。不过也就是气愤一下,如此而已,和自己早上出门被突然出现的人撞了一下,对方没有道歉一样,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他不是犹太人,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和犹太人有什么关系。甚至他的生命里,除了小时候见过的糖果铺老板,简直没有出现过第二个犹太人。
他不知道有人会因为自己是犹太人而被迫失去工作,也不知道犹太人的商店会被如何捣毁,教堂会被焚烧。更加见不到那些犹太孩子在学校里被暴力歧视的画面。至于那些深夜举家逃往的犹太家庭则更不会在克洛的世界里飘进一粒沙子。克劳尔伯格的世界是一个热血青年的铁血世界,崇尚着武力与权威,憧憬着用战争夺回德意志曾经失去的尊严,像反犹之类事情欧洲喊了几百年,每个国家都在喊,大家都听的麻木了,更何况一个从来就没怎么接触过社会的贵族少爷。
但是乔安娜不一样,她出生社会底层,却阴错阳差的成长在贵族豪门。而她那最具雅利安特征的外貌却恰巧给了她接触帝国疮疤的可怕经历,出于种族的信任,她经常能偷偷看到医生特别的治疗方案,那些身体有残疾的孩子,但头脑神智绝对正常的孩子,那些天生身材畸形,但却不干扰他平平静静活了半辈子的市民,还有一些也许是因为经历过惨烈战争而心理失衡言多放肆的人……总之各种在乔安娜看来,完全没有身体疾病的人都被送到了医院,经过治疗,残疾的孩子们死去了,而另一些还能在体力上有些用处的人被成批地送走。
她恐怖地记得其中有个参与过一战老兵,在把他送上那辆由邮政车改造的押送车时,将自己在战争中获得的铁十字勋章牢牢地挂在胸前并绝望地放声大笑以示抗议。
对帝国没有用的人,对帝国造成负担的人,最终——会被他们的帝国无情抛弃。那么那些被帝国仇视的犹太人呢?难道还有更好的命运等着他们吗?
所以乔安娜根本不相信电台广播、报纸杂志里宣称的所谓要把犹太人聚集起来,为他们建立新城市,过属于他们自己生活的胡言乱语。
这是帝国的疮疤,这疮疤在不断流出脓血,而无人医治。相反,舆论和报纸反倒给这丑陋的疮疤掩饰上了一片镀金的玫瑰花。连普通市民尚且不知道这些华丽背后的丑陋与残忍,又何况克劳尔伯格那样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呢。
如果有一天,克洛对于帝国没有用了呢?——这个问题乔安娜连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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